周锡能诈降太平军,和天门接头,总得有信物才行。赛尚阿与段小中商议,问他手上可有天门相识之物。
段小中拿出御赐玉佩,道:“不瞒大人说,这枚玉佩是皇上赐给邵公子的。”
“你的意思是让周锡能再带回去?”
“只有此物能取得邵公子的信任。”
赛尚阿接过玉佩,只看一眼,便摇头道:“万万不可,这五爪祥龙玉佩,一望便知是皇上御用,若万一落入贼寇手中可怎么得了。”
“大人交给细作时可不露此物的底细,也不必作出十分珍重的姿态,真有闪失,谁会想到它的来历?”
乌兰泰道:“近些年来,民间常见仿造的皇家器物,尤其两广一些尚未开化之地,这种物件屡见不鲜,无非材质上有所区别罢了。”
“你选的那个细作若万无一失自然不怕,一旦露了马脚,后果不堪设想……这可是关乎皇上的威仪,邵公子的性命……”赛尚阿忧心忡忡道。
邹鸣鹤也觉事关重大,问段小中:“你身上可有其它以为凭据的信物?”
段小中摇摇头:“小中由叛军营中脱身时走得急,连替换衣物都不及带,因此再无邵公子可识之物。”
赛尚阿手托着玉佩,似乎看到咸丰正对他怒目而视,心里十分惶恐。
乌兰泰道:“大人,周锡能家小都在我手上,他知道厉害。”
“是吗?”赛尚阿猛然收回目光,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里,问:“周锡能降后你许他几品官衔?”
“六品千总。”
“好,你将这玉佩给他,不用特别嘱咐,只说凭此物与邵公子接头。你再告诉他,若他此次诈降成功,攻下永安城,老夫保举他官升三级,赏他三品顶戴。”
乌兰泰单独唤来周锡能密谈,恩威并施,终于说动他前往永安,这才将玉佩交给他。
周锡能接过玉佩,眼前不由一亮,看出上面的五爪龙纹,而且是和田玉所制,觉得很不一般。
他虽没见过宫中器物,却听人讲过,只有皇上才配五爪龙。难不成这件东西是皇上用过的?可是转念一想,凭乌兰泰的职衔,怎么会有皇上的御用之物,再说了便是有,又怎敢轻易用以接头的信物。
乌兰泰呵呵一笑,故作轻松地说:“这玩艺儿是本官在广州任职时所收缴,邵公子见过的,你要是喜欢,待与邵公子接上头,便归你了。”
听他这样说,周锡能觉得赝品无疑,便随手系到了腰间,带了手下弟兄,往永安诈降。
杨润清听说有清兵将领来降,起初倒没有怀疑。只因乌兰泰向来瞧不起绿营兵,强令邹鸣鹤克扣绿营兵的军饷,加拨给八旗兵,绿营兵士早已怨声载道,常有三五一伙的逃兵加入太平军。
但是当问起他的履历,知他原是冯云山的助手,且在太平军中做过军帅时,杨润清警觉起来,立刻严辞审问,追问他因何先降清妖,又因何突然反悔去而复返。
周锡能痛哭流涕,称是受了手下的欺骗,以为降清后能受到重用,讨得高官厚禄,谁知清妖食言,不仅愿望落空,还反受欺压,因此带了清妖的军事秘密再回太平军。
杨润清问他清兵的秘密,他供述了一些线索,却都是无关紧要的。杨秀清在旁听得火起,抽刀出来,一步迈过去,横到周锡能脖子上,喝道:“这种朝三暮四的无耻小人,留他何用!”
刀锋冰凉,寒光四射,周锡能腿一软,“扑通”跪了下来。
那玉佩便自腰间垂下来,杨润清看得真切,上前一把扯下。用手指捏住边角,定睛细瞧,见是上等的和田白玉精雕细琢而成,玉质温润,无半点瑕疵,玉佩中间雕的五爪祥龙张牙舞爪,活灵活现。
杨润清吃了一惊,这是宫中之物啊,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个东西从何而来?”
“小的从清妖一个大官身上偷来的。”
不用杨润清点破,杨秀清也知他在胡说八道,他明白龙饰不是常人所用,若是皇上赏赐给官员,官员绝不敢佩戴在身上,他怎么能得手。
杨秀清手中的刀轻轻一动,周锡能脖子便割破了,鲜红的血沿着刀刃流下来。
周锡能吓得脸白如纸,连哭带嚎:“东王莫杀我,小的说实话……”
他将诈降与天门接头的事一字不漏全交待了。
天门是潜入太平军的清妖?杨氏兄弟惊得如雷轰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杨秀清虽对天门没什么好感,可若说他是奸细,却难以接受。他为洪秀全出了许多主意,太平军攻打永安时,还曾亲自到“天地会”求援,凡此种种,无不表明他对洪秀全忠心耿耿,他怎么会是清妖的奸细呢?
杨润清也觉不可能,太平军从举兵造反那天起,一次败仗没吃过,天门若是奸细,他对清妖的作用何在?
天门是石达开的妹夫,石达开屯兵驻守金田,且天门和“天地会”苏三娘私交甚密,如今虽说人赃俱获,证据确凿,也不敢轻易便下结论。
杨润清有些犯迷糊,边把玩着那枚玉佩,边琢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周锡能说玉佩是乌兰泰给他的,可这东西明明是宫廷制造,皇上御用,怎么会到乌兰泰手上的?而且竟然交给一个细作当作接头的凭据。
乌兰泰是武将,皇上若有赏赐,最多是一件黄马褂,不会赏他贴身之物的。何况他近些年并无什么军功,看来这东西绝非乌兰泰所有。
再细究下去,周锡能说是乌兰泰在广州任上收缴的。杨润清觉得这个说法可信,只是瞧着这玉佩的做工,无论如何都不像出自民间匠人之手。
杨秀清又对周锡能严刑拷打一番,他仍一口咬定受了乌兰泰的委派,前来与天门接头,准备反攻永安事宜。
杨氏兄弟看再审不出别的,便锁了人犯,拿上玉佩去见洪秀全。
洪秀全当然更不相信天门是清妖奸细,将玉佩拿在手中,仔细把玩,头也不抬,道:“丞相乃朕义弟,为天国立下汗马功劳,怎会是清妖的细作,这定是清妖的反间计,来啊,将下面那个叛徒拉出去斩首示众。”
周锡能大呼小叫:“天王,邵天门真是奸细,乌兰泰许我三品顶戴,要我前来诈降和邵天门接头。”
“许你三品顶戴?乌兰泰是多大的官呀?”
“他大概是从二品。”杨润清道。
“哈哈哈,从二品的官员竟然许你三品顶戴,亏你有胆子编瞎话。”
“天王,小的说的话句句属实啊,若不信可叫邵天门来对质。”
“你认得他?”
“不……不认得,可乌兰泰让小的拿那玩艺儿与他接头……他若识得那玉佩,还不能说明他和清妖有瓜葛吗?”
洪秀全想了想,觉得只他信任天门不够,要洗脱天门的嫌疑,必须拿这玉佩让他认一认。
“来人啊,去请丞相。”
“天王,属下听东王说,丞相正在养精蓄锐,待晚上观天象,择吉日发兵攻打桂林。依属下的意思,这等小事不必影响丞相的心情,可由属下拿着玉佩去他府上,不露痕迹地请他辨认一番……”
杨润清多了一个心眼,他知道天门灵通善辩,若叫他到“圣殿”来,一旦察觉出不妙,胡搅蛮缠一番,说不定便蒙混过关了。
天国初创,天门又非一般将领,不可不加以小心。
洪秀全为方便召见天门,在“圣殿”的隔壁征收一处宅子,供天门使用。
杨润清想得甚是周到,为防意外,请洪秀全派了两个侍卫跟着。来到天门的府门口,见罗衣打了一桶水,正在拴马石前洒扫地面。
杨润清不知罗衣的底细,还觉得奇怪呢,心说天门怎么叫一个丫环干这种粗活。
罗衣见杨润清一声不吭便要进府,紧走一步拦住道:“这位大人,您是要见我家主人吗?”
“是啊,我是东王府的杨润清,奉天王之命,来与丞相说件事。”
“您先稍等片刻,待我去通报我家主人。”
“哦,丞相的规矩挺大,连天王的信使也要通报。”杨润清站下,含笑说:“好吧,请小大姐快些,我说句话就走。”
罗衣进去不多时,怒气冲冲地跑出来,没好气地说:“我家夫人有话,今天谁都不见,大人请回吧。”
“什么?你家夫人?怎么,这丞相府里是你家夫人说了算吗?”杨润清不禁咂舌,没想到石达开的这位妹妹竟这般厉害。
“丞相府里当然是我家夫人说了算,难不成还要你家夫人说了算吗!”罗衣越发没好话啦。
“天王要见他也不行吗?”
“天王亲自来或许能行。”罗衣转过身,狠狠地冲刷着地面上的马粪。
杨润清瞅冷子一步迈进府去,高声叫道:“丞相大人,杨润清前来传天王旨意……”
石珞因何不许天门见客,原来两人吵架呢。
石珞替天门收拾东西时,发觉她曾在“天地会”见过的玉佩不见了,追问不休,非要天门说出玉佩的去向不可。
天门推说随手一搁,记不起放在哪儿啦。石珞猜到他在哄骗自己,并不说破,便将天门许多衣物都撕碎了,非要找出玉佩。
天门没法子,说那日攻打永安城时丢了。
不这样说还好,这样一说,石珞受不住了。她认为天门和苏三娘之间,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忽然间口不择言起来,竟说:“我知道你做了丞相,心就野了,可以三妻四妾啦,但苏三娘多大了,都能做你的奶奶啦。你要真想风流快活,便是和罗衣勾搭上,也不能和苏三娘勾搭上啊!”
罗衣正好听见这句话,又羞又恼,道:“夫人,外面有一位大人要见老爷。”
“不见,谁都不见,滚,都给我滚!”石珞自己都不知因何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坐在门槛上不由自主抹起了眼泪。
杨润清进了院子,也无人招呼,便径直走到正房门口,见天门在屋里,背着手对着墙上一幅山水画出神,石珞坐在门槛上,眼泪汪汪的,脚下一堆衣物,手里还撕扯着一件衣物。
他知道小两口在闹别扭,不由笑了:“你们这是唱哪出呢?怎么翻箱倒柜的?难道丢了什么宝贝?”
石珞见到有外人进来,赶紧起身,低着头边收拾地上的衣物,边道:“是丢了宝贝,连人都快要丢了。”
天门转身冲杨润清苦笑了笑:“杨先生,让你见笑了,请书房用茶吧。”
杨润清嘴上答应着,“好”,心里一动,却把那枚玉佩掏出来,伸到石珞眼前道:“邵夫人,你瞧瞧你家丢得可是这件宝贝?”
石珞一把将玉佩抓到手里,惊喜地说:“可不是吗?怎么会在你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