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元年闰八月初一，太平军攻破永安州城，太平天国的旗帜飘扬在城门楼上。
若兰走了，段小中走了，在这“异国”他乡，值得天门牵挂的人，只剩下了石珞。
人生哪能无别离，别离何必太戚戚。
一夜欢愉，一生相思，未必不是最好的结果。天门算着与石珞的缘分只能到此，因而并无惆怅，放马缓缓走下山坡，找着北去的官道，双脚一踹马镫，马儿就要飞奔起来。
这时只听身后“驾”地一声，一匹马急驰过来，横在天门面前。
罗衣从马背上跳下来，上前拉住天门的马嚼环。
“爷是迷路了吗？回金田的路在那里。”
罗衣聪明的很，她早瞧出天门今天举止怪异，因此悄悄隐在树林里，看天门究竟想干什么。
天门过金田而不回，随苏三娘前来攻打永安城，城破而不入城，却拨马往北而去，北面是官兵控制的地方，他这是要干什么？
“罗衣姐姐，你怎么没随苏香主进城？”
“我是爷的人，一仆不事二主。”
“我将你带出金田，就是要把你送还苏香主，如今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罗衣懂得爷的心思，可是香主并没有允我回天地会，我便仍是爷的人，怎说没关系呢？”
“好吧，你回金田去伺候石小姐吧。”天门不耐烦地一扬鞭子：“撒手——”
“爷既不入城，也不回金田，却奔着北面去，这是要回京城吗？”
“你真啰嗦，你既甘心为奴，就好生做你的丫头，休管主人的事情。”
“狗尚且懂得护主，做奴仆的怎么能对主人不忠诚呢？我不撒手。”
“这可怪了，忠诚就是听主人的话，我让你回金田，你没听到吗？”
“罗衣既是爷的奴仆，也是夫人的奴仆。我随爷出来，却要一个人回去，夫人岂不打死我！”
“那你便不回去，爷还要赶路，你快撒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啦！”
“爷刚成亲，就要舍弃夫人吗？夫人虽有她的不是，你却不可如此绝情。”罗衣趁天门不备，将他手中的鞭子夺下来，“我一定要带你回金田。”
“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天门无奈地说：“罗衣姐姐，男女之间的事你不懂。”
“男女之间的事我不懂，我却懂得你要做负心汉。哦，你本就是个浪荡公子，那个空云师傅就是被你害得出家……”罗衣因生气涨红了脸，道“快别念诗了，真是辱没斯文！”
“你，你真是长了一身的贱骨头，石珞要你做丫头，就是为了折磨你，你倒不记仇，处处替她着想。快让开！小爷没心情陪你耍了！”
天门也生气了，伸手在马屁股上狠狠拍了一掌，那马猛然一惊，用力摆动头颅，罗衣一个趔趄甩倒在地，仍死死拽住它的嚼环不松手，那马扬起前蹄眼看就要踩到罗衣身上。
不料罗衣很是灵巧，借力打力，一侧身躲过马蹄，然后顺势一带，竟生生将马头拉低下来，天门一个不防跌落马下。
“你不仅要做负心汉，还要铁了心去投奔清妖吗？”罗衣拖起天门，反剪了他的双手，怒目而视。
天门摔得不轻，弯着腰身挣扎不得，紧皱眉头说：“罗衣，我好心放你回苏三娘身边，你竟不识好歹，反倒管起我来了！”
罗衣道：“爷，我是女人，不能看着你祸害女人。夫人怎么待我是她的事，石相公对香主对‘天地会’有恩，我不能对他们不忠。我不管你是如何想的，反正我随你出来，不能一个人回去。你若不答应随我回金田，我就是绑也要将你绑回去。”
天门被罗衣锁着双臂，疼痛难忍，知道不是她的对手，只好认输：“没想到我会栽在自己的丫头手上，你松手吧，我答应你。”
罗衣并不担心他骗自己，松开手道：“你好生回去，我保证只字不提今晚上的事。”
两人重新上马，天门故意耍赖，装作摔伤了屁股，无法在马背上安坐，罗衣扶他上去，立刻歪歪斜斜滑下来。
罗衣知他一夜未得安歇，且奔跑一天，身体极为疲乏，刚才那一下又摔得不轻，独自骑马是有些难为他。
罗衣不疑有诈，将天门拉到自己的马背上，道：“抱紧我的腰。”
“男女授受不亲……”
“少装正人君子。”罗衣将天门的马拴在马鞍上，一抖缰绳，催马前行。
“不装就装。”天门紧紧搂住罗衣的腰，将下巴抵在她的后颈上，轻轻吹着气，说：“姐姐身上好暖和。”
罗衣是习武之人，性格比较爽朗，在灵山时常和男兵嬉戏玩耍，从不拘谨，甚至第一次见天门时，扯下他的裤带也不曾难为情。
但是在深更半夜的荒野里，被天门抱在怀中，再加上他的有意撩拨，女人柔软敏感的天性便无法抑制了。
罗衣心如撞鹿，砰砰跳个不停，低声道：“爷，你老实些，再摔下去可怨不得我。”
天门不出声，只像个缠人的孩子似的，紧紧贴在罗衣后背上，双手不安分地抚弄着她的小腹，忽上忽下，摩挲揉捏。罗衣正要腾出手去按住，天门在后面将嘴唇印在她的脖颈上，舌尖如小蛇吐信一般，星星点点，湿湿滑滑，在她的颈上起起落落。
罗衣整个身体一下子软了，酥了，从头到脚再无知觉，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的是，清晨时听到的石珞的喘息声。
罗衣像被施了定身法，半点动弹不得，幸亏是嵌在马鞍里，要不然肯定会掉落马下。她口中含混不清地呢喃着：“你，你真是个浪荡子，你不怕我回去告诉夫人吗！”
“你要不怕我就不怕，姐姐，我头上落了树叶，痒得很，你回头帮我吹掉。”
罗衣信以为真，将头扭过去，嘬起嘴来，一口气没吹出来，却被天门用嘴唇堵个严实。
天门的双手倏地移上来，捧住了罗衣的脸……罗衣慢慢闭上眼睛，手脚一松，将身体交给了出去。
两人滚落马下，明明摔得很重，却一点儿都不疼，草地软软的，人也软软的，衣服像花瓣一样四散开来，露出芬芳的花蕊……
满天的星斗知趣地躲进了云里，两匹马背过身去，给他们围起一堵墙。罗衣紧闭着双眼，好像一睁眼，所有的美好就再也不见了。她闭着眼睛，却看到鲜花绽放，每朵花瓣上都沾着晶莹的露珠，她什么都听不见，只听见熟悉的喘息声，若隐若现……
当星光再次布满天空时，天门由罗衣身上爬起来。
罗衣光洁的手臂软软塌塌地滑到草地上。天门拿过散落一地的衣服，盖住她的身子，转身上马，说：“罗衣姐姐，后会有期。”
“爷要去哪儿？”罗衣微微睁开双眼，无力地说。
“我要回家了……姐姐多保重……”
天门说着话，辨清路径，一磕马镫奔跑起来。
罗衣像鲤鱼打挺一般，泛着雪白的水花，由地上跳起来，站稳身形的同时，手上多了一把腰刀，迟疑了片刻，手腕一抖，将刀弹落出去，掂了掂刀鞘，轮圆了向天门的坐骑掷过去。
刀鞘像一只滑翔的鹰隼，打着旋飞向天门……
天门只觉得脑后一股凉风掠过，便失去了知觉。等他再次醒来，却是横坐在马背上，罗衣一手环抱着他，一手抓着缰绳，缓缓行走在朝霞里，清逸飘然，脸含笑意，有一种波涛汹涌过后的笃定。
“姐姐下手真狠，你要谋杀亲夫吗？”天门用手勾住罗衣的脖颈，有些轻薄地说。
罗衣神情有些羞涩，轻声说：“我说过，你若再摔下去休要怨我。”
“回金田我便将刚才的事告诉石珞……”天门威胁她。
“随你吧，只要爷高兴。”
罗衣说着低头瞧了一眼怀中的天门，幽怨地说：“我以为，能让一个出家人牵挂的男人，定是有情有义……没想到你竟如此卑鄙无耻，想出这种法子脱身……我真想杀了你。”
“姐姐舍不得是不是？我知道你偷偷地喜欢我，要不然绝不会离开苏三娘，到金田过忍气吞声的日子。”
“呸，谁喜欢你这个下流坯子。”罗衣红了脸，勒住马道：“下去自己骑马，天已经亮了，让别人看见像什么话。”
“我骑不了马，我要姐姐抱着。”天门双手搂住罗衣的脖子，顺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罗衣再次心猿意马起来，也紧紧抱住了他。两人在马上耳鬓厮磨，难分难舍，又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分开乘马，一前一后，主仆分明。
天门逃走不成，却和罗衣有了一夜情缘。天门一开始为得是利用女人的弱点，达到脱身的目的，对罗衣并不曾动心。哪知罗衣自有主张，刚柔并济，动情不耽误动武，让天门看到了罗衣侠骨柔情的一面，竟不由自主地迷恋上了她。
晨雾化尽，阳光和煦，天门被大日头一照，渐渐清醒过来，暗想，真是一物降一物，我对女人向来提得起放得下，偏偏逃不脱罗衣的手心，这一番脱身不成，不知是福是祸。
两人折腾一夜，全都力倦神疲，像大病一场似的，恹恹地回到金田。
石珞正满脸焦急地在村口守望，看到天门回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关心倍至。
罗衣叫了声“夫人”，勒马一旁，将脸扭开，神情淡淡地听他们卿卿我我。
“呀，天门，你的胳膊上怎么有伤，都流血了……”石珞惊叫着冲罗衣嚷起来：“你怎么没保护好老爷，没用的东西，看回去怎么罚你！”
“乱军当中，能保住一条命就万幸了，这点伤算什么。”天门顿了下又说：“没有罗衣保护，我可不止受这点伤。别在这儿嚷嚷啦，你们先回家吧，我要去向大王报捷……”
天门的话音未落，身后路上一匹快马卷起一阵尘烟，转眼冲到面前，也不停留，直奔村中而去，接着一阵高呼：“打胜了！打胜了！打下永安城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