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说的这桩大事,就是他和石珞的婚事。
石珞日思夜盼,终于将天门盼回来。天门回来了,她的心也不落定,她担心一觉醒来,天门又从身边消失。
石珞太爱天门了,比爱她哥哥更甚。她恨不能把天门关起来,锁起来,甚至吃进肚子里。
这些日子,她和天门亦步亦趋,形影不离,一刻也不许天门离开她的视线。不仅如此,她还犯了疑心病,天门若是与秋芬或者石玫说话,她便不依,轻些甩脸子,重些当场说不中听的话给秋芬和妹妹听。
秋芬懂得女人心思,况且她是客人,不与石珞计较,仅一笑而过,从此离天门远远的。可石玫不同,她是石珞的亲妹妹啊,她年纪也小,瞧不出眉眼高低,常常和姐姐吵得不可开交。
天门不胜其烦,悄悄问石珞:“你是怎么啦?你以前不是这样啊?因何性情大变?如此的多疑乖戾?”
石珞并不恼,攀着他的胳膊,柔声细语:“我没变啊,是你变了吧?是你喜新厌旧,瞧着我烦了吧?天门,你是我的相公,是我的命,你不许再丢下我。”
天门哭笑不得,也劝不了她,只好尽力顺着她,不叫石达开为他们担心。
段小中与秋芬情投意合,而且答应过余太太要娶她,本来计划着回京城后,隆重地办一场婚礼,算是给余太太一个交待。
可瞧着眼前的情形,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段小中见石珞总是吃秋芬的醋,怕天长日久惹出事端,和天门商量后,就请石达开做媒人,把两人的婚事办了。
石珞不干了,也缠着天门要成亲。
天门这次回石家寨,要了的第一桩心事就是娶石珞。可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发觉石珞越来越不可理喻,越来越与他格格不入。
石珞是乡野丫头,有天生的野性,识字不多,生活习俗与天门也有些差异,这些天门都可以接受,甚至有些欣赏。不能接受的是,石珞从一棵开满香花的紫藤,变成了一根绳索,套在他的脖子上,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天门生性桀骜不驯,我行我素,从不喜任人摆布,他有许多办法对付强敌,唯独对女人,他得过且过,不忍多用心计。
石珞的占有欲太强了,可她也对天门关心得无微不至,这让天门左右为难,不知如何与她相处。
天门不想与石珞成亲,至少现在不想,他不知一旦二人做了名正言顺的夫妻,石珞还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石珞闹着要成亲,天门便推辞,拿洪秀全作挡箭牌。
天门说:“‘太平王’是我们的媒人,未经媒妁之言,未换庚贴,不合礼法啊。”
“我不在乎那些东西,我们壮家女儿,不管你们汉人的礼法。”
“什么壮家女儿,令尊是汉人,你应算汉人。”
“我就是壮家女儿,在我们这里,就要按我们的规矩办。”石珞蛮横地说。
你们石家是嫁女,我是纳妾,自古都是夫为妻纲,怎么可能按你们的规矩来呢?天门很想与石珞理论一番,可是转念一想,因此和她吵起来,实在是惹人耻笑,便不再辩解。
石珞见天门不再接招,以为他理屈,开始纠缠不休。天门无可奈何,只好拉着她去见石达开,谈了自己的主张。
“非是天门有意拖延婚事,实是顾虑到洪秀全的面子。他身为‘拜上帝会’教主,既然答应做我们的媒人,不可伤了他的颜面。于今他正在与官兵交战,我们却瞒着他大办喜事,将来万一他转身成就大事,这个结可就不易解开了。”
石达开觉得有道理,不能因小失大,劝石珞:“大妹,你们已有婚约,天门也在你身边,你何必急着成亲?做女人要守女人的规矩,别让人家笑话我们石家不懂三纲五常。”
有父从父,无父从兄,小事石达开全让着石珞,大事面前,石珞并不敢太任性。
“哼,胳膊肘向外拐,你偏心!”石珞生气地转身跑开了。
“贤弟,全是我平日惯得她,你别往心里去。”石达开无奈地说。
天门把婚事拖下来,从此也和石珞有了隔阂。
洪秀全运筹帷幄,只用杨秀清的兵力便解了金田之围,证明他这个“上帝之子”确有“神助”,也因此更加稳固了他的首领地位。
洪秀全抓住机遇,果断公开“太平军”番号,并在武宣任命将领,大张旗鼓宣称将清妖赶出广西,广西直属“天国”皇上帝领导。
自成一国指日可待,广西若全部落入洪秀全的势力范围,卧榻之侧,岂可容他人酣睡,石达开的处境自然就危险了。
石达开正惶惶不可终日,天门说:“大哥不用担心,天门自有法子化解危机。我即刻动身去武宣,以请洪秀全做媒为名,与他重建联系,打消他的疑惑,然后再借我与石珞大婚之时,表明你加入‘太平军’的决心便是。”
石达开顿时豁然开朗,道:“是啊,我也是急糊涂了,现成的桥搭在这里,我竟忘了。”
天门即刻动身,要去武宣,石珞听说后,执意要陪他同往。
“我为咱们的亲事去请媒人,你怎好出面?”
“既是咱们的亲事,我有何不便出面的,我一定要看着你,万一你一去不回呢!”石珞直冲冲地说。
“你不相信我?”
“不太相信,我总感觉你上次回京城,就不想回来了……”
天门不由一惊,心里说,这丫头真精怪,她竟能生出这种预感,看来绝不能做亏心事。
“别胡说,天门便是因故回不来,也要想法子接你去京城。天门虽不是大英雄,却也算得上大丈夫,身为大丈夫,岂有抛妻弃子之理!”
天门这样一说,石珞笑了,笑得很澄澈,很开心。天门有些日子没见她如此笑过了。
终于拦下石珞,为防节外生枝,天门不带一人,独自去见洪秀全。
到了杨秀清营地,天门要护卫通报,杨秀清听说是太平军的“少师”邵天门求见“太平王”,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是谁。
杨秀清和天门打过照面,天门曾故意拿“老子”戏弄过他,因此他对天门非常敌视。
杨秀清对护卫摆手道:“赶走,什么‘少师’,一个混饭吃的江湖骗子罢了。”
护卫倒也直接,拿杨秀清的原话回了天门,催他离开。
天门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今日不容易进杨秀清的营门。
看来须得露些真章震一震他,天门手中转动着扳指,站在营门口朝里细看,看了半天,没发现有值得利用的大变故。
护卫不耐烦地撵他快些离开,怕军师知道他守门不力怪罪下来。
天门灵机一动,现编一首歌谣唱道:“天有二日分两边,一边红火一边寒。金田才是真上国,山外有山非武宣。”
护卫听不懂他唱什么,嚷嚷道:“去,去,这里不是讨饭的地方。”
天门从身上掏出一块银元宝,塞进护卫的袖中,含笑说:“你明知小爷是太平军的‘少师’,何故狗眼看人低?这枚元宝值你让杨军师骂一回吧?去,把小爷刚唱的这首歌传给杨军师。”
护卫被天门的气势压倒了,也是银子的作用,当即赔笑说:“小的没听清少师唱得什么歌,请再唱一遍,小的冒死再传一回。”
天门一字一句教会了护卫,等他进去传话,自己坐在树荫下观山景。
不多时,护卫气喘吁吁地跑出来,拉了天门朝里便走,“你闯大祸了,军师听了那歌,正生气呢,说将你押进去……”
天门笑笑,整整衣衫,道声,头前带路。大摇大摆进了杨秀清的军营。
杨秀清听完护卫唱得那歌,顿时大怒,要护卫去将天门乱棍打死。杨润清恰好听到了,仔细琢磨一番,觉得里面大有文章,便劝下杨秀清,让把天门押进来,他有话要问。
天门进了大殿,朝杨秀清拱拱手,道:“天门给杨左辅军师请安了。”
杨秀清本就恼天门,这时更要抖他的威风,见天门不行跪拜大礼,一拍桌案,喝道:“大胆,见了本军师为何不跪!”
“天门不跪是为您好,军师也懂得天命神机,可知神不拜人……”
杨秀清怒道:“我先前在金田就看你巧舌如簧,刁钻可恶,如今来到本军师的大殿,竟还敢这般狂妄,什么神不拜人?太平军中,除了‘太平王’,谁还敢称神!来人啊,赏这大逆不道的东西二十军棍!”
杨润清瞧着天门相貌不凡,临危不惧,觉得此人不可小觑,忙拦住道:“兄长息怒,他既是洪王亲封的少师,看在洪王的面子上,先寄下他这顿板子。”
杨润清又和天门说:“跪吧,再不跪这顿板子可要落身上啦!”
不等天门反应,早有兵士上前将天门按倒在地,强按着他的头冲杨秀清哥俩磕了三个头。
天门不是神,却有神灵护体,代行神诣。只因这三个头,使得杨家后来遭受灭门之灾,当然,杨秀清被“天王”洪秀全下令诛杀时,未必能醒悟这祸事因何而起。
便是后人,也只当是杨秀清欲壑难填,心生异志,遭到洪秀全的忌恨,才引杀身之祸,却不知他早在五年之前便埋下祸根。
其实,借神之名举事,却不知敬畏神灵,又何止杨秀清一人呢。
天门无害人之心,却有人要自求其害,这是他无法抗拒的。
跪拜已毕,天门在心里还替杨秀清周全,他是粗人,神灵不必责怪他的无礼,看他今后是否有悔过之心,若他真能救百姓于水火,请神灵许他将功折罪。
可惜,杨秀清后来心智大失,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动辄屠城,唯我独尊,并无丝毫怜悯之心,更无半点忏悔之意,他的灭亡和整个“太平军”的灭亡,也全非上天所赐,而是自取的。
天门给杨秀清磕了头,杨秀清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大笑三声,震得屋顶落尘。
“杨军师,天门求见‘太平王’,请允我一见。”天门冷冷地说。
天门刚才的喜笑颜开,突然换成冷若凉霜,杨秀清并未察觉,杨润清却感到了一丝寒意。但这种寒意也仅是一闪而过,并没有多想。
他们天天装神,装得久了,忘了天地之大,他们能见识只停留在了眼前方寸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