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达开不知天门因何反复向他提及“石碾子”,却能听懂他那句“纵使海枯石烂,天门绝不负她”的话外音。
当着宋得明与冯云山的面,天门不好表明心迹,只能委婉地告诉他,天门对他绝无二心。
难道我误会了天门?
石珞和傅忠信两人,都曾向石达开讲过在石碾子发生的故事,他并未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可是天门的话让他觉得,大妹和傅忠信似乎还有话未说透彻。
在路上,石达开再次追问傅忠信,是否遗漏了一些重要的信息。
傅忠信摇头,道:“我曾离开石碾子一天,或许这其间发生了什么,这要问石珞才行。”
回到贵县,已是翌日清晨,石达开顾不得疲劳,叫过来石珞。
石珞也是一夜未眠,十分的憔悴,连声问道:“哥哥,可曾见到天门?他可好?他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他说了什么?”
石达开看大妹为天门神魂颠倒,如此自苦,很是难受,道:“他让我给你带句话,他说,纵使海枯石烂,天门绝不负你。你该放心了吧?”
石珞两眼放出光芒,笑逐颜开道:“他真是这样说的?”
“我骗你做什么。”
“那他为何不随你回来?”
石达开想把洪秀全保媒的事告诉她,可仍不放心天门的为人,决定暂且缓一缓,以防有变不好回旋。
“他在金田还有些事没有办好。”
石珞瞧着石达开像是心事重重,不放心地问道:“他回广西这么久,一直呆在金田,为什么没有捎个话过来?哥哥,我心里总是不踏实,你果真见到了天门?”
石达开道:“天门向我反复提到石碾子,你可知是何用意?”
石珞听到这句话,脸刷的红了。
她以为天门是要提醒她,他们在余家木楼上做过的事情,以此表明天门不会忘记她。
“他能有何用意?或许是,是要我记住余家对我们的款待,要我想法去回报,这倒不用了,秋芬已经到了石家寨,我今后好生待她就是了。”
“不对,他绝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他想告诉我什么。”
石珞心想,这种事能告诉旁人吗?往深处想了想,觉得天门不是轻薄之人,既然和石达开反复提起石碾子,必有用意。
石珞仔细回想天门在石碾子说过的话,忽然开窍道:“我想起来了。”
“快讲。”
“他说你的名字叫石达开,石碾子归开山营管,正合了你的名字,我们误入其中,定是天意。”
“不过是巧合罢了,有什么玄机吗?”
“有玄机,石碾子地处三省交界的大山里,人迹罕至,十分隐秘。天门的意思是,若是将来造反失败,我们可以去那里避祸。”
“失败?他算出我会失败?”石达开道:“连退路都替我想好了,怪不得投了洪秀全,他这是背靠大树有柴啊!”
“哥哥,你怎么这样说他!”石珞嗔道:“他并没说你会失败,只是未雨绸缪罢了。难得他瞻前顾后,处处替你着想,你不念着他的好,反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不理你啦!”
石达开笑笑,道:“我开玩笑呢,我怎能不知好歹,他这话只和你一人说的吗?”
“坏了,他嘱咐我这件事要埋在心里的,谁也不许告诉……”石珞惶惑地说。
石达开点点头,回想起天门在金田谨小慎微的样子,不由心生惭:愧看来我真是委屈天门了,他对我并无异心,不仅没有背叛我,而且不定受了多少委屈呢。
“连我也不能告诉吗?”
“不能告诉,天门说,‘好男儿志在四方,马革裹尸当软衾锦被,血洒疆场如饮琼浆玉液……男人嘛,一辈子总要做件大事。’若告诉你他为你找好了退路,岂不上你分心。”
“马革裹尸当软衾锦被,血洒疆场如饮琼浆玉液。”石达开道:“说得好,有这句话,就是知道自己终将失败,也要全力以赴,做一回大丈夫!”
“哥哥,你告诉我,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天门?”
“洪秀全亲自保媒,改日要来贵县提亲,他须备足聘礼才能来见你。”
石达开消除了对天门的误会,无比快意。
“真的?真的!哥哥,你答应啦!这个没良心的,谁要他的聘礼,只要他能娶我,我什么都不要。”
“傻妹子,看把你高兴的。”
石达开爱怜地摸了摸石珞的头道:“咱石家不是以前那种落魄门第了,哥哥如今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把你嫁过去做偏房已经便宜天门了,岂能不要足面子!”
“你真想要面子?”
“这话说的,树活皮,人活脸,谁不想风风光光的活着。”
“那好,天门为你办差,出生入死,他若向你讨一件东西,你能答应吗?”
“大妹,你和小妹全是哥的心头肉,还有比你们再宝贵的吗?我能同意将你嫁给他,还有什么东西不能给他的!”
“说话算话?”
“少啰嗦,有话快说,”石达开郁闷地说:“哥奔走一夜,又饥又累,你没对我说一句体贴话,只想着那个混小子!”
“他说等娶我时,向你讨一张象牙床,要周身紫檀,鹿皮承尘,四合如意,浮雕象牙的那种。”
石达开哈哈大笑道:“哥还叫你傻妹子,哪里是你傻,是哥哥傻呀。还没嫁出去呢,就开始算计娘家啦!这样一张床,便是将石家寨卖了,也置办不起。”
“哥哥反悔了?”
“什么话,我石相公说出去的话,几时反悔过。你放心吧,等你们大婚时,我保证让你和天门用上象牙床。”
一天乌云散尽,石家兄妹满心欢喜,只等过了冬至,天门前来请求庚帖,合婚下聘,大办喜事。
却不知金田村里,风云突变,冬节一过,天门再次消失了。
突然出现的一封“密信”,打乱了洪秀全的计划。为稳住暗藏在金田的奸细,洪秀全等人并没有大动干戈,而是将错就错,一派祥和地让朱九涛准备的盛大节庆进行下去。
外面锣鼓喧天,欢天喜地,洪秀全和宋得明两人躲进密室里,合计如何应对突发的变故。
精心策划许久的计划,洪秀全不甘心放弃,他认为这节庆过就过了,等冬至那天计划不变,或者只派一半的分会先行试探,看官兵的反应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宋得明不敢冒险,将和天门那天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洪秀全。
“洪兄,天门说冬至日是起九之日,阴气开始弥漫人间,自古以来这一天少为人用。我查了黄历和史书,这一天确实少有行大事者,但也并非凶日。不过天门通神机,懂阴阳,他的话不可不信。朱九涛突然弄出这件事来,与其说有奸细作乱,倒不如说是天意。这是上天在告诫我们,时机不到,不可轻举妄动啊!”
洪秀全道:“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我们定下冬至之日起兵时,天门并不在金田,”宋得明苦笑道:“日子是我定的,我若出尔反尔,生怕洪兄怪我谋事不周全……我也是心存侥幸,以为事在人为,既然万事俱备,只要尽心去做,无不成的道理。”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的粮草可是历尽千辛万苦才筹备到的,不夺州取县,开官府的粮仓,可要难以为继啦。”
“听听天门的意见如何?”宋得明试探道。
“也好,你把他叫来,我单独问他。”
朱九涛搅乱了洪秀全的计划,几乎将“太平军”的战备物资消耗一空,洪秀全竟毫无反应,天门知道是宋得明的主意,料想此事肯定不会罢休。
他装作不知情,开始四处筹措银子,为去石家下聘作准备。
江晨叫他去见洪秀全,他伸手道:“我要娶媳妇了,作为老乡,你该多破费些吧?”
“我在这里不过混口饭吃,从无饷钱,哪有银子给你。再说了,这不还没到正日子吗?哪有先向别人要礼金的道理。”
“我娶石家小姐做妾,总得给足石相公面子才是,你先借我些银子,我给石家下份重重的聘礼,等收了礼金再还你。”
“你少嬉皮笑脸的,我来问你,你可知那封老宋的假亲笔信是怎么回事?”
“什么假亲笔信?亲笔信还有真假之分?”
“天门,你少装疯卖傻,你瞒不过我的眼睛,老宋也不是好糊弄的,你小心着点吧。”
“江先生,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天门依旧笑嘻嘻地说:“我昨儿个夜观天象,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又想借看云彩算计我!天门,你别把我当枪使,我是看在若兰的面子上,处处维护你,若到了生死关头,我只能自保,绝管不了你的死活。”
江晨被洪秀全追问假信的事,回去仔细琢磨,他那日送信路上只遇见天门一人,天门又是那般古灵精怪,不是他所为还会有谁。
只是此事并无旁证,若要硬说是天门所为,天门只要闭口不认,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不过,他可不愿让天门当他是糊涂蛋,须说给天门听听,让他今后少打自己的主意。
“你胡说些什么,这金田村中,你对我最好,我算计谁也不会算计你。”天门笑道:“你不想知道我从天象上看出什么就算了,反正是你的事。”
江晨见天门举重若轻,全然不把伪造密信的事情放在心上,知他胸有成竹,当下宽慰了许多。
“我劝你今后别做刀口舔血的事,夜路走多了,总有一天会遇到鬼。”江晨道:“别卖关子啦,有话快说,有屁就放。”
天门转身进了洪秀全的院子,回头说道:“我现在没屁,你且等着吧。”
江晨哭笑不得,摇摇头,想离开,又实在好奇,便站在门外守着天门出来。
天门见过洪秀全,见屋内并无他人,道:“大王吉祥,天门给您贺喜了。”
“哦,我有什么喜事?喜从何来?”
“喜事是‘天德王’办得这一场盛大节庆,承天意顺民心,乃大吉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