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正月正日，岁末之夜，始皇帝在咸阳宫大宴群臣，显得分外隆重喜庆，奉常胡毋敬总司礼仪，事先宣于各官署的宗旨是“皇帝即位岁末，始逢天地正朔，是为大宴以贺。”
一句也没有涉及皇帝寿诞，然则群臣都心照不宣，都知道今夜年节是皇帝四十一岁寿辰，虽没有一宗贺礼，然开宴之时的万岁声却是连绵不绝分外响亮。苏汝琴坐在秦始皇身旁，她的父母坐在右下边的案前，二老生平第一次进得朝堂，与这么多文武大臣同席，他们更不敢相信的是，自己竟能与皇帝同食，苏汝琴的母亲高氏，看到自己的女儿坐在皇帝身旁，不禁悄然流下了泪水，谁能想到，平民百姓的女儿竟能在后宫中如此得宠，谁人都看得出秦始皇最喜欢苏汝琴，苏汝琴的父亲苏壮士心中不禁想到：“女儿总算没有找错人。”
苏汝琴神秘兮兮的从袖口处掏出来了一块手帕，递给了秦始皇：“嬴政，你看。”
秦始皇低下头：“爱姬，这手帕怎么了？”说着便拿起了手帕，抖开一看，上面歪歪扭扭绣着一对鸳鸯，洁白的手帕上面还有一点点已经发黑的血迹。
秦始皇道：“你绣的？”
苏汝琴开心点了点头。
“这上面可是血迹？”
苏汝琴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
嬴政默默拿起了苏汝琴的手，乍看上去没什么，但仔细一瞧，手指上分明有几个被针扎过的结痂。 嬴政默默把手帕放进了自己的怀中，对苏汝琴说道：“刺绣这种东西，以后就不要做了。”
苏汝琴傻笑道：“今天是嬴政的生日，没有礼物怎么行。”
嬴政凝视着苏汝琴，温暖一笑，紧紧握住了苏汝琴的手。
胡毋敬原定的大宴程式是：“开宴雅乐之后，博士仆射周青臣率七十名博士进献颂辞，褒扬皇帝赫赫功德，而后在由三公九卿及领署大臣各诵贺岁诗章，在后由皇帝颂赐岁赏。”事实上，连同李斯在内，所有的大臣都备好了贺岁诗章，且主旨都很明确：“以贺岁为名，以颂扬皇帝功业为实，真正给皇帝过一次隆重的寿诞大典。”
秦始皇的案前摆了很多肉菜，秦皇嬴政直接拿起了刀子，割了一块鸡肉，用手喂了苏汝琴一口，又割一块，用手放进了自己的嘴里，此吃相不拘小节，洒脱随意，但在群臣眼里是极为不雅的，几个大臣轻声说道：“皇帝如此不顾形象，哪有帝王之相。宴会之上，娘娘与皇帝同坐，更是闻所未闻之事，唉。”
秦始皇的听力极好，听到有大臣在小声议论，放下刀子，站起身来，高声道：“诸位爱卿，若对朕的吃相有意见，大可大声说出来，何必小声私语！”说完，便把刀子扔了下去：“来！上来！杀了朕！有谁看不惯朕的！尽可上来！”
对啊，你们那么厉害，不如皇帝让你们来当，吃就吃呗，怎么吃不是吃啊，一个个事事儿的。
瞬间寂静无声，无人敢应答，苏汝琴的父母更是不知出了什么事情，皇帝为何突然发脾气。
苏汝琴拉了拉秦始皇的衣角：“嬴政，你干嘛突然间那么凶，来，坐下来。”又对群臣们说道：“你们别怕，嬴政不是有意吓你们的，你们继续吃，继续吃。”
秦始皇缓缓坐了下来，群臣们这才又动起了筷子。
赵高看罢，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暗想道：“这皇帝如今只听苏汝琴一人的话了。”
但是胡毋敬与群臣没有料到，雅乐之后，胡毋敬欲高宣颂辞仪式，始皇帝却断然的摇了摇手。之后，秦始皇举着大爵离开了帝座，走下了铺着厚厚红毡的白玉阶，过了丹墀，站到了群臣坐席前的中央地段。
“我等君臣，遥贺边陲将士功业壮盛！”
“我等君臣，遥贺郡县值事吏辛劳奉公！”
“我等君臣，遥贺天下黔首生计康宁！”
“我等君臣，共度新朝岁末！”
始皇帝高高举起了酒爵，高声宣示着贺词，一贺一饮，四爵酒饮罢，朝臣们已经是心头酸热，双眼朦胧了。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我等臣民，恭贺陛下寿过南山——！”
突然间，寿过南山的声浪哄哄然淹没了宏大的殿堂，震荡了整个皇城。
声浪终于平息，胡毋敬又欲高宣进献贺词，皇帝却还是摆了摆手，笑吟吟的说话了：“寿过南山，朕倒是真想！然则！能吗？江河不舍昼夜，岁月不留白头，逝者如斯，虽圣贤不能常驻世间！唯其如此，我等君臣要将该做的大事尽速做完，以功业之寿，垂于万世千秋！”
始皇帝的激昂话语回荡在耳畔，举殿却静如幽谷。群臣们都不说话了，连此等庆典场合最有可能也最为正当的万岁呼应声也没有了，因为，那一刻，在煌煌烛光之下，大臣们看见了始皇帝脸庞分明的泪光，看见了四十一岁的君王两鬓的斑斑白发，看见了素来伟岸的皇帝身躯已经有些肩背佝偻了……
苏汝琴缓缓站起，打破了幽谷之静：“汝琴不懂生死，更不懂，你们君臣之间的言语，但汝琴从嬴政的话语中能听出来，嬴政很伤心。今日是岁末之夜，嬴政，过年了，我与嬴政相伴已有一年了，今后我不知我们还能相伴多少岁月，汝琴只想，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秦始皇眼中含泪看着苏汝琴：“朕老了。”
苏汝琴凝视着嬴政：“年轻也好，年迈也好，汝琴自遇到嬴政起，才知道人间之乐，不管嬴政变成什么样，哪怕嬴政是怪物，汝琴都想靠近你，拥抱你，喜欢你。苏汝琴喜欢嬴政，苏汝琴第一次见到嬴政就喜欢上了。有些人总是爱叫你暴君，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暴君，我只知道因为你，百姓有了衣穿，有了饭吃，因为秦法的严格，没人敢犯罪，也因为你，天下的百姓可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你在我眼里，不是帝王，你是我的丈夫，世间最好的丈夫。”
秦始皇流下了两行热泪：“朕习惯每走几步就回一次头，因为朕知道，只要朕回头，就会看到你，但是朕也很怕，朕怕有一天一转身，连你都不在了。朕以前不知守江山是为谁而守，朕自己吗？可朕明白自己心中真正要的不是江山，但却不知自己到底想要什么，遇到你以后，朕才知道原来朕想要的，不过是温暖，朕的江山是为你而守，可若有一天当朕转身的时候你都不在了，朕守江山又有何意。今年朕，四十有一了。还能陪你多久呢？”
苏汝琴泪如雨下：“汝琴想永远，嬴政，能吗？”
秦始皇苦笑道：“能，爱姬说能，一定能。”
这时天空中突然响起了一阵雷声，好似他们二人的情意连天都被动荡了。
秦始皇又对苏汝琴道：“这后宫佳丽都机关算尽，算尽了心血不过谋生谋情，能歌善舞不过是逢迎，朕从不知爱是什么，更不知被爱和爱人的感觉，是你给了朕这些，纵观天下，朕唯独只爱你一人。”
苏汝琴再也按捺不住，跑下玉阶直扑秦始皇的怀抱。
“嬴政，我觉得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喜欢你。”
秦始皇紧紧抱住苏汝琴：“朕这一生做的最成功的事情，不是扫荡了六国，不是一统了天下，而是那日选秀，朕看到了你。”
人生若只停留在初见，便不会有死别，不会有离去，更不会有悲伤，这世间就是一场大梦，有的人希望梦一直做下去，有的人则希望快点醒来，有的人明知是梦，却还是不愿清醒，人间复杂，人更复杂，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只为一个“情”字。人间也好，天界也罢，还是魔界，妖界，都一样，都有很多感人肺腑的故事，都有很多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故事。很多人穷尽自己一生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但直到有一天遇到了一个人，才知道自己是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遇到的那个人，他可以成为自己的谁。
群臣们都被始皇帝与苏汝琴的这番肺腑之言感动的拭泪，扶苏红了眼眶，胡亥一边抽泣一边擦着眼泪，李斯与赵高更是在拿袖口拭泪了。今日谁都没想到，会在宴会上听到帝王的内心之声。今日所见的帝王，可能才是最纯粹，最透明，最真实的帝王。
群臣们明白了，那个孤傲伟大的秦始皇如今已有了软肋，也有了铠甲，她就是苏汝琴。
秦始皇又举起酒爵高声道：“敬！这天地！敬！这命运！敬！这太平之世！”
朝臣们齐声道：“敬陛下娘娘天长地久！”
所有人一饮而尽。
“臣等，敢请陛下部署来年大政！”李斯打破了这伤感的局面。
“臣等敢请陛下！”举殿一呼，势如山岳突起。
“好！我等君臣过他一个开事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