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欢觉得,她的拒绝没有错,撂下的狠话也没有错,及时抽身更加没有错。
可为什么,她的心却像是被尖锐的钢针生生扎出成千上万个血洞,疼得她浑身战栗。
沈言欢右手还悬在半空中,左手的指甲却深深刺进手心,虽然她早已没有痛觉,可她仍然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消灭自己内心叫嚣的悲伤。
厉以琛喉头一滚,薄唇已经泛白。他缓缓抬起手,握住沈言欢的右手。
她掌心的寒凉,他掌心的灼热,像是冰与火的碰撞,注定相互伤害。
沈言欢咬着唇,往回抽手。
可厉以琛却死死握住不放。
“厉以琛……”沈言欢不想叫他“厉总”,至少现在不想,哪怕当做她任性,她想要成全自己此刻的私心。
厉以琛猛地一用力,将沈言欢死死圈在怀里,嘶吼道:“我不放手!你休想让我再放手!再相见就是一场你死我活?好!我的命你拿去,但我绝不会让你离开哪怕一步!”
沈言欢被深切的伤痛和绝望包围着,她闭上眼睛,三年多来她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的爱恨无处安放,她的前路云雾遮蔽。
她能够抓住的,只有眼前这一丝温暖。
沈言欢眼角滑下泪珠,她居然,不愿放手。
内心中激烈的天人交战急速消耗着沈言欢所剩不多的体力,她猛地咳嗽一声,眼前晕开浓重的黑影,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她隐约听见厉以琛又急又痛的吼了一声。
“言欢!”
……
床上的人像是一个毫无生机的布娃娃,厉以琛忍不住伸出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
好在,还有一丝鼻息。
医生已经走了,留下一堆葡萄糖和退烧药。
沈言欢只是有点过度劳累。想想也是,她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从纽约飞到江城,连时差都没倒直接赶到言氏大厦阻止收购,受伤了也不好好休息,非要跑去言家别墅跟老头子谈股份,这一天跑下来本就够受的了,结果倪素华的一席话愣是让沈言欢一晚上都没睡着,还感冒了,今天上午又杀去环球风行的的总部签小鲜肉。
啧啧啧,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啊。
厉以琛摸上她的额头,烫得像块烙铁。
他的心狠狠揪起来。这三年里,沈言欢瘦了太多,虽然也练柔术锻炼,可不知道是肠胃吸收不好还是根本就没好好吃饭,瘦得有些硌人。
厉以琛躺在她身边,环住她滚烫的身子。
“不要……”沈言欢拧着眉头梦呓,像是在经历什么惨痛的事。
厉以琛连忙松开手,轻轻唤道:“言欢?”
沈言欢身子猛地痉挛一下,语气更加急切,“以琛……不要杀他们……”
厉以琛后背一紧,忍不住贴近沈言欢的嘴唇,就听见她颠三倒四呜呜咽咽的说着。
以琛,不要杀他们。以琛,你为什么要骗我?以琛,你跟我结婚只是为了收购言氏么?以琛,以琛,以琛……
厉以琛狠狠心痛,手指描摹着她沁出薄汗的眉眼,喃喃痛道:“原来你最深的梦靥,从来都与我有关。”
他终于掉下泪来,泪水在她苍白的脸上绽开一朵水花。
“不是,言欢,你信我,我没有派人追杀你们,我没有骗你,我和你结婚只是因为你是你……你信我好不好,我没有……”
厉以琛的语气太过无助凄惶,几乎无法让人联想到,他是如日中天行事果决的Wally财团当家总裁。
大概也只有一个人,能把他逼到这种程度。
沈言欢最深的梦靥从来都是他,但他最大的软肋,又何尝不是沈言欢呢?
……
沈言欢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要不是床头表上显示的是新日期,沈言欢几乎要以为她只睡了两三个小时。
她头疼欲裂,身上半分力气也提不起来。
沈言欢睁着眼看着天花板,觉得很热。
很快,她就发现了很热的原因——有个不要脸的人形暖炉在强行供暖。
沈言欢面无表情的举起小手,面不改色的掐向身后之人腰间的软肉。
嗯,一定要狠狠的掐一下。沈言欢暗爽。
谁知道她的手刚挨上厉以琛的腰,就被另一只大手牢牢包裹住,某人沙哑的声音从沈言欢耳后飘过来。
“乖,再睡会儿,医生说你需要休息。”
沈言欢讪讪收回手来,摸了摸鼻尖。他这种又心疼又宠溺的语气是要闹哪样?是不是要搞事情啊!
沈言欢闷闷嗯了一声,睁着眼望向窗外郁郁葱葱的绿叶。
忽然她腰间一紧,厉以琛翻过她的身子来,两人面对面,气氛有些微妙。沈言欢忍不住往自己身上瞄了一眼,还好睡衣是囫囵的。她又瞄了一眼厉以琛,嗯,他的睡衣也是囫囵的。
厉以琛疲惫的笑了一声,嗓子的沙哑似乎更加严重了,但即便这样,他仍然不忘打趣沈言欢:“你这样失望的小眼神,是不是希望我做些什么?”
沈言欢脸一红,猛地掐住他脖子,“你脑子里能不能装点纯洁的东西!我真想往里面到点84消消毒!”
话已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破音了。
沈言欢尴尬的干咳两声,后背倏忽一热,厉以琛轻轻拍了拍她,帮她顺气。
沈言欢第三声干咳生生哽在喉咙里,咳也不是,不咳也不是。
厉以琛偏头看着她,突然翻身下床,咚咚咚咚跑出去,留下沈言欢一个人莫名其妙的躺在床上。
“神经……”沈言欢摸摸鼻尖,扁嘴道。
但很快,厉以琛就回来了,他手里还多了一样东西。
一个白瓷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冰糖炖雪梨。
厉以琛扶起沈言欢,让她靠在自己胸膛上,然后舀了一勺糖水,仔细吹了吹,小心翼翼递到沈言欢唇边,微微皱眉道:“润肺清热,还止咳,你多喝一点。”
沈言欢鼻子一酸,偏开头嗡声道:“我哪有这么弱,过两天就好,你别麻烦了。”
厉以琛却不肯放弃,他固执的把勺子递到她唇边,轻轻碰了碰她有些干裂的嘴唇,有些恳求和轻哄的意味,“就喝一点吧,嗯?我没放川贝,不苦的。”
傻子,根本不是苦不苦的问题。沈言欢吸吸鼻子。
她不争气的向自己保证:我生病了,老拖着会影响工作效率,等我养好了病,我绝对绝对绝对抬脚就走!在谈判桌上杀他个片甲不留!真的!我发誓!
沈言欢在心里发着不伦不类的毒誓,终于稍稍安心,张嘴含住了勺子。
冰糖雪梨的香甜盈满唇齿间,她忍着泪咽下去,哽咽道:“好喝。”
厉以琛像是得了奖赏的小孩子,高兴的点着头,手里的甜汤都晃了一点出来,洒在他手背上。
沈言欢叹口气,伸手道:“我自己来吧。”
“我来。”厉以琛不肯把碗给她,自己又舀了一勺,继续喂沈言欢。
我是病人我是病人我是病人,他是男护士他是男护士他是男护士。沈言欢在心里不住的安慰自己。
一碗冰糖雪梨见底,沈言欢漱了口,眼皮又沉重下来。
她简直怀疑自己是只猪变的,吃了睡睡了吃,这样子真的没问题?
厉以琛替她拍松枕头,扶着她缓缓躺下,把她凌乱的短发抿到耳后,“累了就睡会儿,晚饭我叫你。”
沈言欢欲哭无泪,他这真的是要把她当猪养么?
奈何身子困乏,沈言欢只来得及这么腹诽一句,眼睛又不听使唤的闭了起来。
“唔……我就睡五分钟……”沈言欢无意识的呢喃。
厉以琛浅淡的嗯了一声,温声道:“好。”
仿佛是得到了什么保证,沈言欢安心的睡下去。
她恍惚想到,这三年多来,她好像没有睡过一个这样安稳的觉。
沈言欢的思绪渐渐沉寂下去,她的呼吸开始变得绵长。
“嗡——嗡——嗡——”
不合时宜的手机震动声突然想起,沈言欢一个激灵弹坐起来,竟然下意识摆了个巴西柔术里关节绞杀的动作。
厉以琛的心蓦地抽痛一下,她到底经历了多少惨痛?
沈言欢的眼神缓缓聚焦,视线在房间里搜寻刚才声音的来源,一转头,就发现厉以琛拿着手机,界面显示他刚刚挂断了电话。
沈言欢盯着手机看了两秒钟,眨眼道:“这好像是我的。”
厉以琛点点头,“嗯。”
嗯?就这样?沈言欢因为突如其来的电话声,惊得脑仁有点疼,她拍了拍脑袋,伸手道:“给我。”
厉以琛摇头,“等你睡醒了再接。”
沈言欢:“……”
她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不要这么幼稚,我现在也是大公司的总裁好么?跟你一样很忙的……”她看看床头的表,心里一盘算,“我都整整27个小时没有露面了,公司的事肯定堆成山了,快给我。”
厉以琛坚定的摇头,“不是公司的事。”
“你怎么知道不是?”沈言欢狐疑道。
厉以琛刚要说话,沈言欢的手机突然又响起来。
沈言欢趁厉以琛愣神的时候抢过来手机,一看屏幕,她的心中突然裂开一道缝。
是卫景成的电话,而且看上面的通知栏,他一共打了十几通电话。
“不想接就不要接,好好休息。”厉以琛看出她的犹豫,伸手就要拿走手机。
沈言欢本能的伸手一挡,深吸一口气,接起来,“喂,小风?”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接电话?出什么事了?”卫景成说话语速极快,他很着急。
沈言欢心下有些愧疚,中气不足道:“没什么……我、我就是睡过头了,倒时差。”
“真的?”卫景成显然有些不放心,“那为什么任扬打电话说找不到你?你没住别墅?”
沈言欢嗯了一声,另一只手紧张的揪着被子。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过了好久好久,久到沈言欢几乎以为卫景成睡着了,他才再度开口,只不过这一次,他语气里是慢慢的忌惮。
“阿沈,你现在在哪?”
沈言欢咽了咽唾沫,“我、我在宁安路的小公寓。”
“跟谁在一起?”卫景成的感觉出奇的敏锐,立刻找到问题的重点。
沈言欢下意识看向厉以琛,后者朝她伸出手,想要接过电话替她说。
沈言欢咬着下唇,压下心里快要炸裂开的愧疚,撒谎道:“没谁,就我自己。”
“可我为什么听到了第二个人的呼吸声?”卫景成这次似乎出奇的执拗。
沈言欢闻言立刻用手捂住厉以琛的口鼻,有些慌了,“没有,你听错了,是我的呼吸声。”
卫景成那边又是一阵沉默。
“阿沈,你跟他在一起,是不是?”
沈言欢猛地睁大眼睛,心中的一角开始急速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