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正在经历未曾经历过的事,正在了解未曾了解过的人,那么难免会生出一种奇妙的愉悦感,可这仅仅是因为,你的好奇心正在被满足,无关好事坏事,无关好人坏人。
对于少不更事的小朋友而言,这种愉悦感可能过于强烈,以至会出现头晕目眩等类似中暑的症状。很不幸,当年十八岁的明月光姑娘就得过这种病,并且,至今未愈。
她仍然记得四年前的那个仲夏夜,空气中弥漫着的槐花香气极致浓烈。可即便是足以引发过敏性鼻炎的槐花香,也比不得那一晚她见到的吴允之让人窒息。
明月如霜,他慵懒地靠在一丛枝桠旁,纤细的双手轻举着沉甸甸的单反相机,微微眯着双眼,快门按下的一刻,记录了漫天星光。
明月光迷过不少明星,做过许多个男神的脑残粉,可自此之后,她拾掇起早被各路男神掰成八瓣的少女心,一心一意做起了吴允之的追随者。她换掉了和他不同的课,打听到他最爱吃的小食堂,恶补他最爱打的篮球,点点滴滴,密密麻麻,吴允之的身影遍布了她四年的大学生活。
可直到毕业证已经到手,行李已经打包的时候,她在吴允之的印象里,仍旧只是个看起来脸熟的姑娘。
分别如期而至,时光不会因为谁的不舍而停下脚步。
延续四年的暗恋就这样无疾而终,惨淡的现实让明月光精神恍惚。她迷迷糊糊地投着简历,迷迷糊糊地等着通知,直到梦想家杂志社的面试通知叮一声发到了手机上,她才如梦初醒,战战兢兢地准备起了面试工程。
六月的阳光炽烈难忍,明月光顶着满头大汗,挤了近两个小时地铁才折腾到了梦想家杂志社的总部,一栋三层半的木质欧式别墅。由于位于近郊,远离市中心的纷繁喧嚣,小木楼真的就如绝世清高的梦想家一样,带着难以言喻的静谧矜持,伫立着,沉思着。
明月光对小木楼一见倾心,却并没有多少信心能够成功入住,所有搞媒体的都知道,梦想家杂志是业界颇具口碑的大牌子,虽然创立不过数年,但凭借其满是正能量的定位以及严谨的工作态度,迅速跻身行业前列,这几年更是获奖无数,让多少缺乏活力的老业界难望其项背。
能够收到面试通知已经算是大礼包,明月光实在不敢奢望太多,她来面试前早已做好心理建设,可这小木楼实在诱人,就算做炮灰,她也要努力试试。
接待面试者的小文秘看起来心情不错,明月光也跟着小心翼翼地笑,有点儿草木皆兵的势头,她却觉得状态可嘉,严谨些总是好的。可在看到登记簿上的“吴允之”三字时,她刚调整好的心态顿时化作一盘散沙,只瞪着大眼睛傻乎乎地问人家文秘姑娘:“他也是来面试的?”
文秘姑娘看她便秘一般的表情,以为她太过紧张,于是安慰道:“没事,他面试的摄影记者,和你不冲突。”
明月光恍若未闻,软绵绵地飘进了休息室。
吴允之正斜靠在沙发上打盹,隐约觉得一股凉意,睁开眼便看见失了魂的明月光,狠狠地吓了一跳,但他硬是忍住了,没真的跳起来。
当天下午面试的只有他们两个,所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明月光控制住内心卷着浪花打滚的羞涩悸动,强自镇定地向吴允之那边凑过去,她清清嗓子,蚊子似的嗡嗡了一声,“你好”。
吴允之坦然地回了你好,然后便没了下文。两个人词穷以对,整间休息室只有头顶上中央空调不知疲倦的排气声。
他不知道坐在他旁边的明月光暗恋了他四年,她也不知道她暗恋四年的吴允之有点儿怕她。
吴允之没有脸盲症,他记得明月光是自己的同学。至于从未和她说过话这件事,并不是他多么高冷,相反,他倒觉得是明月光讨厌他。因为每次吴允之出于礼貌想和明月光打招呼的时候,她总是立刻转头然后淡漠地离去。如此一来,明月光在吴允之心中便成了难以接触的重点对象。
两个人都憋着满肚子的话,却都被尴尬的气氛封住了嘴,不发一言。
“吴允之先生,请跟我来。”
文秘姑娘妖娆地招呼着吴允之,两眼的桃心挡都挡不住,明月光很想瞪她一眼,但她不敢,人家的地盘不好撒野。
吴允之站起身,抖了抖被压皱的白衬衫就要出去。
“加油!”明月光壮着胆子喊出声来,急切而真挚。
吴允之回头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噼里啪啦,少女的玻璃心碎成渣渣。
在长长的面试等待中,明月光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闭着眼睛在脑海中狠狠扇自己嘴巴:叫你憋不住,看吧,人家都不理你,你个缺货。
休息室的玻璃门被人推开,明月光噌地站起来,看见面试完毕的吴允之又回来了。他并未落下什么东西在这里,只是瞧着傻掉的明月光笑笑,然后十分自然地拍了拍明月光的肩头,说了句:“加油。”
他的声音清朗悦耳,在明月光听来宛如天籁,这句加油就像革命志士间生死与共惺惺相惜的不二诺言……真是让人目眩神迷啊。
文秘姑娘将浑身哆嗦的明月光领进面试间,关门前还暗自嘀咕,真没见过紧张成这样的。
面试间里只坐着一个人,他身穿浅灰西装,打着墨绿领带,鼻梁上架着副无框眼镜,本是文气十足的打扮却因为他高高翘起的二郎腿而显得亦正亦邪,特别是镜片下那双半明半隐的细长凤眼,凌厉到让人不敢直视。
明月光认得他,梦想家的总编,海归孟南柯。
三年前的孟南柯名不见经传,三年前的梦想家虽然小有成就却难登大雅之堂,直到某一天,当名不见经传的孟南柯接掌了梦想家的总编大印后,孟南柯成了奇才,梦想家成了神话。
明月光一直以为是孟南柯创立了梦想家并将它发展到今日这般规模,可在接到面试通知后,她仔细查阅了关于梦想家的资料,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梦想家创立已有四年,而孟南柯三年前才进入梦想家工作,可见创立者另有其人。
孟南柯并不高调,但有关梦想家的各种活动都是他全权出席,所以他的一切算不得神秘,明月光早就将他堪称世界名校花名册的简历背的滚瓜烂熟,虽然这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但明月光尽量表现得随性,因为在她看来,这些海归博士都比较洋气,必定瞧不上那些一板一眼的面试模板。
“明月光?”孟南柯低头翻着她的简历,不过两页纸,在他手中却被翻出了两千页的厚度。
明月光答了一声“是”,浑身又抖了抖。
孟南柯抬起头,若有似无地扫过明月光的脸庞,复又低下头,看着那份仅仅两页的简历。
“你的名字是有什么出处吗?”他音色低沉,柔和中带着毋庸置疑的力量,迫使明月光绞尽脑汁思考这个奇妙的问题。
李白有诗云:床前明月光……但是据她所知,她爸妈给她取名字的时候并不是取材于太白兄的诗作。
明月光的户口簿上曾用名一栏里清清楚楚写着“明月”两个大字,没错,她曾经叫明月。之所以改了名字,只是因为她老妈看《还珠格格》的时候发现小燕子身边的宫女叫明月,这件事打击了明太太,于是她扯着明爸爸又是查字典又是托关系,最后不过在明月后面加了个字,如此便有了明月光。
简言之,这是一个鸡蛋里挑骨头却真的挑出骨头来的巧合事件。
当然,在这种足以决定她以后能不能每天吃上一颗煮鸡蛋的重要场合,明月光打算信口雌黄。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我父母有感于李白的才情,给我起了这么一个,嗯……诗意的名字。”明月光舌头打了个结,但还算淡定的自圆其说。
孟南柯闻言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明月光,回道:“是吗?”
是吗?是个鬼啊。
明月光依稀仿佛大概,好吧,确实听到了他语气中的不相信和……鄙视。
接下来便是走的正规流程,从专业素养到日常生活的提问被连环抛出,明月光一个个回答了,虽然绝大多数都是胡编乱造的,到底是应付了下来。
“最后一个问题……”孟南柯缓缓开口,终于决定放过明月光这个诗意的姑娘了。
明月光眼巴巴盯着孟南柯的嘴,只见他薄薄的双唇吐出了这样几个字:“脸皮够厚吗?”
这绝对是个充满侮辱和挑衅的提问,从孟南柯闪烁的目光中,明月光察觉到了面对如此刁钻的问题她所应该具备的答题方向。
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明月光提了一口中气,掷地有声的回道:“够!”
啪嗒,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在场的两个人都知道,那是明月光所剩无几的自尊。
在明月光充满干劲的期待眼神注目下,孟南柯轻轻一笑,“那就好。”
海归的脑回路果然不同,拐弯抹角地透着几分疯癫。
冷气呼呼作响,明月光顶着满头大汗从面试间里蹒跚而出,她一手扶墙,一手擦汗,自认为已经拼了老命,但仍旧没有任何信心能够在这场斗智斗勇的面试中得了孟南柯的青眼,毕竟她是个正常人,实在没有能力去揣度非正常人的心理。
回到休息室灌了两大杯茶水,明月光终于觉得悬着的心平稳落地,有气无力地收拾起背包,一路向着一楼走去。
中间路过了采编部,明月光无比真诚地向着里面的格子间投去了深深的敬意,和这样的老板混日子,你们也够不容易的。可即便如此,明月光还是希望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并不是每一个学传媒的学生都能有这样的机遇。
满怀心事的明月光回到了一楼大厅,无比意外的再次看到了早该离开的吴允之。
他一脸礼貌的笑意,和满面绯红的文秘姑娘侃侃而谈,说不出的潇洒自在。
明月光看着他那么自在自己心里却极度不自在了,她单恋了四年的男神,就这样被小文秘生拉硬拽地坠入凡尘,沾了一身的脂粉味,当真是以为宫里没人了。
正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明月光故意大踏步闯进前厅,成功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正思索着怎样狂吸小文秘一万血值时,却见吴允之率先走向她,接过她手中的背包,朝小文秘微微一笑道:“晶晶姐,我们先走了,改天见。”
原来小文秘叫晶晶,明月光得意一笑,也没比她洋气到哪去,还不是撞名国产大熊猫。
直到出了小木楼,被烈日骄阳一晒,明月光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和男神并肩的眩晕感。
她早已对他的帅气了然于心,可从未如此靠近的感受过他阳光下的气息,一切不切实际的梦想仿佛一瞬间得以实现,明月光忍不住犯傻,眼中只有他沐浴在阳光下的温柔侧脸。
“请你吃饭,想吃什么?”
吴允之适时出声,成功唤醒了明月光的痴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