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瞪大了眼睛，盯住洛松风。
别人看不出，但他却能清楚地看到有一道道橙焰围绕着洛松风，一层一层地自地而起，自其头顶而收。
却是层层涌动、扩散、收拢，于他体外形成了一个循环不息的神火球罩。
如果蒋里方才趁机追打，肯定会被这神火球罩撞上，说不定便会直接败给洛松风。
“他这武技，倒是有趣。”凌天奇缓缓点头。
“师父，您知道这是什么武技吗？”常乐问。“看起来似乎能做到攻防一体，很厉害啊。”
“世上最厉害的武技，却均非攻防一体的武技。”凌天奇说，“要么攻，要么防，一心二用的结果却将是两边都不讨好。这便如男子脚踏两只船，踏不好的话，两只是都要翻的。”
常乐缓缓点头。
洛松风眼里有光，其光如焰。
他整个人的气势变得与先前全不相同，蒋里感觉自己面前立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火兽。
一只饥饿已久，准备择人而噬的火兽。
“蒋小弟，撑不住便认输，否则你会有性命之忧！”洛松风沉声说着。
若是别人说这话，蒋里一定以为那不过是炫耀与威胁。
但洛松风说这话，却必是真心诚意的提醒。
于是他一点头：“好。”
神火力量自神武宫中升腾而起，渐渐流动于掌间。
“来吧。”他沉声说。
洛松风看着蒋里，露出笑容。
是的，遇上这样好的对手，难让自己一展所长，的确应该笑。
来端江府前，自己曾做过好多梦。
其中便有遇上强者，全力一战，让所有人都看到自己最强力量有多强的梦。
小时候自己在家里并不出众——哥哥弟弟们都继承了父母相貌中的优点，偏偏自己只继承了缺点，长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也就罢了，偏偏眼睛还总是瞪着。
不是他喜欢瞪人，实是眼睛天生如此，他也没有办法。
为此，从小到大挨了许多不相识的小伙伴的打。
挨打的总是他，只因他连体格也是只继承了父母缺点，瘦小无力，弱不经风。
挨了打后，哥哥和弟弟们总是会冲出去帮他打回来，然后擦着嘴角和鼻孔上的血，笑着对他说：我们帮你报仇了。
他对着兄弟们笑。
背着他们哭。
他不想总是这么没用，于是，他开始自己努力。
要如何努力？他并不知道，但他想——既然打人要靠拳头，那么我苦练拳头不就好了？
于是他每天用拳头捶打沙地，每天对着虚空之中，想象着那些坏小子的脸，不断挥拳打去。
一拳、百拳、千拳……
终有一天，他能日挥万拳。
他越来越有心得，越来越觉得拳头已经变得更为强大，强大到可以带动虚空中某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来。
他一拳击碎了木板。
又一拳打碎了青砖。
然后，他一拳差一点将一个欺负自己的地痞打死。
家里人吓坏了，以为他被鬼神附了身，但邻居的一位学楼先生看过后，却说他生成了神火宫，而且神火宫初成，便已经掌握了神火力量。
于是他免试入了水木县最好的红炎楼。
于是他的命运彻底改变。
但他还是那个他。
爱父母，爱兄弟，不欺负人，耿直而不擅长言谈，每天只知道挥拳万遍。
有许多女孩喜欢上了他，因为先生们都说他有武道大才，更因为他一一击败了学楼中所有的强者。
虽然那些女孩多也只是相貌平凡之辈，但这也已经足够令人骄傲。许多人如果有他这样的际遇，一定会开始享受生活，开始接受别人的赞誉，开始对别人指手画脚。
可他没有。
他的心里装的只是拳，却再没有多余的地方装别的东西。
他每天挥拳万遍，一年四季，寒来暑往，从不间断。就算偶尔生病，他也会坚持着在院中挥拳。
冬天在雪中挥拳；夏天在在雨中与雷中挥拳。
某天，有惊雷劈在院中树上，大树直接折断燃烧。父母和兄弟们吓得面无人色，他却乐得脸上开花。
那一击，离他只有丈许之遥，但老天轰杀了树，却留下了他，留下了感悟。
他于那一击中悟出了如雷之拳。
“这武技是我自悟而来。”他真诚地对蒋里说道，“我从小时候起每天挥拳万遍，终悟出了我自认为的拳法真义，我便将之命名为‘万击拳’。”
“请。”蒋里郑重点头。
“此拳从天雷中悟得，有雷霆之威，你要小心。”洛松风说。
蒋里再点头，神火力量更盛。
“我要出拳了。”洛松风向前一步。
常乐眼见到他周身不断层叠的那道神火球罩，一下收缩凝聚到他的拳头上，在那收缩的过程中，仿佛有无数道天雷在那球罩之中闪耀。
他很想提醒蒋里要小心，但又怕惊到蒋里，使蒋里接不住这一拳。
洛松风大吼一声，一步向前。
脚踏在青石的地面，咚地一响，几如雷鸣。那坚硬的地面，竟然被他一踏而砸出道道蛛网般的裂痕。
洛松风一拳击出。
蒋里猛地睁大眼睛。
眼前，哪里是一拳？
分明是万拳齐击！
他看到有无数拳影自洛松风的身侧打了过来，所有拳头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可怕的囚笼，自己不论向哪个方向逃，都会被这囚笼困住，然后，被这恐怖的一拳打得粉碎。
因为那拳锋之上，分明还跳跃着一道惊雷！
休息区中，何远舟激动地站了起来。
“子期，快看！”他叫了起来，“真没想到，端江府辖下竟然还有这般人物！他这一击太可怕了！你……”
他不见回应，便转过头来看。
荀子期的目光平静，静静坐在那里，并没有看场上的战斗。
他似乎只是静坐沉思。
“子期？”何远舟疑惑地问。
“嗯。”荀子期点头。
“你在想什么？”何远舟问。
“没什么。”荀子期说。
“场上的战斗，你看到了？”何远舟问。
“没什么值得看的。”荀子期说。
何远舟怔怔半晌，慢慢坐下，目光投向场中。
场中，蒋里迎着万击拳而上。
无数拳影击在他身上，扬起一片片如雷光般的火花。
他的身子摇晃着，每承受一拳，嘴角便溢出一丝鲜血，衣衫便破损一处。
但他不曾停下脚步，就这么迎拳而上，仿佛不论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都不能阻挡他的脚步。
“少爷，小蒋哥他……不会有事吧？”小草担忧不已，情不自禁地拉紧了常乐的衣袖。
“我也说不好。”常乐皱起眉头，“洛松风这招太厉害了……”
凌天奇看了看弟子，淡淡一笑：“蒋里不会有事。”
“为什么？”常乐问。
他实在看不出蒋里如何能没事。
“因为他是蒋武神的孙子。”凌天奇低声说。
就在这时，蒋里已经闯入了那一片拳影之中。
轰鸣之声大作，仿佛有万道惊雷次第炸响。蒋里衣衫纷飞，化为无数碎屑。
蒋里眼中，隐约流动一抹碧色。
他上身的衣服已经全部飞散，露出了一副铁打一般的身躯。那躯体之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精壮的肌肉细条分明，令人惊艳。
观者中，许多少女看到这样的躯体，已经忍不住捂着嘴惊呼起来。
万拳之影中，乱雷连响中，蒋里再向前去。
拳影阻挡了人们的视线，没有人能看清那拳影之中发生了什么，人们只是看到那漫天的拳影突然间消散无形，洛松风立在原地，双拳收于腰间，而蒋里却已经在他的身后，背对着他，低着头，慢慢地喘息。
“好拳。”洛松风收拳站直了身子，转身望向蒋里。
“这招叫什么？”他诚恳地问。
蒋里慢慢转过身来，冲他一笑：“不是我故意隐瞒，实是有不能说的苦衷。”
“我明白了。”洛松风点了点头，突然间全身一震，轰然倒下。
蒋里眼中光芒尽消，似乎疲惫到了极点，几乎在同时向后倒了下去。
“小蒋！”常乐急得站了起来，却被凌天奇一把拉住。
“放心，死不了。”凌天奇说。
场上，督战师急忙奔向二人，查看伤情。数名神火督学监的人跑了上来，一起施救，半晌之后，督战师先长身而起，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龙音仪高声说：“两人同时受伤昏迷，是平手，均可晋级下一轮比武。”
许多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但也有一些学子想要置疑，可一想到方才二人表现出的强悍力量，却忍不住把置疑憋回肚里。
有人将两人抬下，各自由神火督学监的先生救治。
观众们先是惊讶，后是欣喜，许多人觉得这两人晋级下一轮比武，便还能看到他们的精彩表现，这自然是好事。
于是，纷纷叫起好来。
常乐却只是担心蒋里的伤情。
一刻钟后，蒋里在一人搀扶下回到了众人身边，小伙伴们急忙上来问。
蒋里摇头一笑：“没事，只是没想到那万击拳这么厉害……”
“下面还能打吗？”常乐焦急地问。
“什么叫‘下面’还能打吗？”蒋里瞪眼，“我‘下面’好得很！”
“没正经！”梅欣儿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常乐看着蒋里嘿嘿地笑：“还知道扯淡，行，没大事！”
蒋里却低下头，陷入沉思中。
许久之后，他突然又点头：“洛松风是个天才——与你不同的另一种天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