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了安思予的提醒,商娇总算从最初得知实情的愤怒与烦躁中回转过神来,方才冷静下来,开始思索该如何向常喜求证此事。
此时此刻,商娇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这件事,是自己的错觉,是对常喜的误解。
她不愿相信,那个在灵堂上抱紧她,在连州与天都都与她相依为命,被她视作姐妹一般的小丫环,会为了一个并不爱她,甚至根本从未将她放在眼里的,可望而不可及的男人,放弃她为她安排的婚姻,置她于无信无义的境地。
很快的,在安思予的相请下,高大嫂顶着漫天风雪,来到了安宅。
这是安思予的提议。高大嫂现在无家可归,便与黄辛、常喜都住在明月楼后厨辟出的屋子里,若常喜近日有所异动,依高大嫂的精明,自不可能逃过她的眼睛。
所以,当高大嫂来到安宅,商娇也不多言,径自带了她,去往了自己所住的正房。
“嫂子,”甫一坐定,商娇便凝了神色,直奔主题,“今日我请嫂子来,是有一事相询,便是有关我屋子里的婢女常喜,她近日住在明月楼里,嫂子可曾见她有何异常没有?”
“常喜?异状?”高大嫂用热茶暖着手,有些莫名地问。
此时天色已晚,安思予却突然来到明月楼中找她,只道商娇有请,又未向她明言所为何事,她自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匆匆跟了安思予而来。却不想与商娇刚一见面,却听她问及常喜的近况,不觉有些缓不过神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高大嫂努力地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没有呀。店中账目无错,喜姑娘素日里监督厨房采买,也满严格与勤劳的,从未出过差错啊……”
商娇闻言,知道高大嫂想得偏了,遂摇摇头,“嫂子,我不是问常喜在店里的事。我是问她……近来生活状况如何?比如,她与黄辛近日如何?”她小心提点着。
高大嫂悚然一惊,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东家想哪里去了?这喜姑娘虽与辛小哥定了亲,但我平素里观二人相处,倒是拘谨得很,连话都极少说。入了夜来,喜姑娘便紧闭窗户,根本不会理会辛小哥的,更不可能……”
面对高大嫂的自说自话,商娇颇感无力的掩面。
她知道,高大嫂又一次误会了她的意思。
可毕竟,商娇还是从高大嫂的话里,听出了另一丝别的含义。
冷淡。
常喜对黄辛,很冷淡。
冷淡得甚至不像一对定了亲的男女,倒像一个屋檐下的,共事的同事。
只是,古时女子的矜持蒙蔽了他们的眼睛,让商娇、安思予、高大嫂……甚至连黄辛自己,也没有看出常喜的异状。
“大嫂,”商娇抬手,打断了高大嫂的话,又进一步的提醒道,“我也不是说这个……我是问,大嫂与常喜既住在一处,可曾发现她是否私自外出过,或是单独与何人见过面之类的?”
毕竟,鸿锦山庄如此远,便是马车来去也要一两个时辰,常喜若独自外出去那里见睿王,不可能轻易来回,那必然也逃不过高大嫂的眼睛。
果然,经商娇这么一提醒,高大嫂总算回过味来,双眼眯了一眯。
“东家你别说,经你这么一提醒,我倒当真想起一事来……”
高大嫂饮了口茶,努力地回忆着:“似乎真有这么一回事……那应该是上个月,喜姑娘初搬到明月楼不久吧……有一日午时,喜姑娘曾出去过一段时间——也就半个时辰左右吧。当时店里正忙,我们急得到处找她,所以这件事我特别有印象。后来喜姑娘回来,我们问她去了哪里,她却不说,只说去街上办了一点私事。
……也就在当天,天刚擦黑,喜姑娘就说累了,独自回屋落闩休息了。我还在奇怪,往常喜姑娘总是我们三人中最晚睡的一个,那日怎么这么早就歇息了,还以为她生了什么病。结果第二日清晨醒来,却见喜姑娘屋中未落门闩,人也不见了……
我当时觉得此事挺奇怪的,外面下这么大的雪,天气又冷,你说这喜姑娘能跑哪儿去?遂我找遍了整个明月楼,也没见喜姑娘的身影。正想吩咐辛小哥来东家家里看看,一开门,便看见喜姑娘正站在门外,穿着一件我从未见她穿过的粉锦色的衣服,眼圈红红的,似被人欺负了一般……我问她发生了何事,为何她不在店里?她却回我昨日天冷,她担心东家与诺儿,遂半夜起来,回家看了看。我见她说得在情在理,便也没有再多问……此后,我便也就没有发现什么异状了。”
高大嫂断断续续地说着,末了,她觑了眼对面面色沉凝,双拳紧握的商娇,担忧地问:“……东家,可是喜姑娘……发生了什么事情?”
商娇此时早已气得全身发抖,紧咬牙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担心她与诺儿,遂半夜冒雪回家看他们?
好个常喜,冒了她的名去见了睿王,竟然还有脸编出这样的谎话!
她竟不知,竟不知常喜竟还有这样的本事,睁着眼睛就能说鬼话!
“嫂子,”半晌,商娇强捺住心里的愤然,尽量平静自己的心绪,淡声道,“那一日,常喜回来之后,可曾做过什么事?之后这段时日,常喜又有何异样?事无巨细,嫂子但凡知道的,尽可说与我听。”
高大嫂闻言又细思了一下,摇了摇头,“真没了。那一日……喜姑娘再无什么异状……哦,实在要说,倒好有一桩,但想来也是稀松平常之事。”
“何事?”商娇紧着声追问。
高大嫂的面上便显出一丝尴尬的神情。她咬咬唇,索性走到商娇耳畔,与商娇轻轻咬起了耳朵。
“嫂子是说……你那日曾看到常喜在偷偷洗带血的亵裤?”商娇闻言大惊失色,瞪大了眼睛看向高大嫂。
高大嫂也觉此事颇有些尴尬与稀松平常,遂一挥手,自嘲着替自己解围,“嗨,咱们女人每个月谁没有个小日子?嫂子这也是小题大作了……”
高大嫂话音未落,商娇却已额头冒汗,心如揪起,耳中隆隆作响,人便像抽了筋髓一般,瘫在了圈椅里。
常喜莫非与睿王……
不不不,这一定是个误会,是个巧合。
她经捺着心里的焦躁与不安,努力平静着自己的心绪。
睿王是何等尊贵的身份,王府里那么多貌美如花的姬妾,个个家世显赫,对他千依百顺,都不能入得了他的眼……
他怎么可能会与常喜做出什么苟且之事来?
可为什么,商娇思来想去,每每忆及她曾在王府里出任教席时,睿王待她的暧昧态度,她心里便不安至极?
想到此处,商娇的心有如被万蚁噬咬般又麻又疼,甚至还有一丝厌恶。
她索性站起身来,飞快地向门外走去。
高大嫂错愕地看着她突如其来的举动,直觉有异,脱口问道:“东家,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商娇头也不回,也不答她,只抬脚便出了房门,径往明月楼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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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喜卧在床上,有些艰难地忍受着腹内空空,却依然翻江倒海的冲动。
可那种晕沉想吐的恶心的感觉是何等的强烈,再加之她现在住在明月楼里油烟味浓重,便是到了晚上,她大打开窗户,任冷风嗖嗖灌入,冻得她瑟瑟发抖,也吹不散空气中油烟混合着食材腐烂的味道,催得她忍不住又一个翻身,拉出床下痰盂,吐得稀里哗啦。
好容易吐完了一阵,她略微喘了口气,艰难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疼痛与挣扎……
她知道,她做了一件错事。
但这件错事,却是她拼却了全部的身心,抛却所有的一切,都想要达成的心愿。
如今,这个心愿终于得偿。
这是上天对她的垂怜,是老天爷对她的恩赐。
尽管,她对不起很多人;那日清晨,她初初醒来,便要忍受身体上巨大的不适,以及那与她有着一夜恩情的男人,毫无怜惜的,冷冰冰的一个字:。
滚!
可这依旧是她今生唯一的,华丽的梦。
更何况,她还得到了一件当初怎么也料想不到的“礼物”。
“他”会在她的腹中生根、发芽,慢慢长成……
拥有着她或他的眉眼,是她爱的人的模样。她会守着“他”,看“他”慢慢长大,成为她心里永远忘不了的那个人的样子。
这便已是她今生最好的结局。
哪怕众叛亲离,哪怕遭人驱逐,哪怕无家可归……
她依旧甘之若饴。
常喜这般想着,唇畔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的笑,苦涩而甜蜜。
只是,“他”还如此小,便折腾得她如此难受,只怕再过不了多久,便再掩藏不住了。
常喜正有些忧虑的想着,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然后,只听“哐”的一声,在她还未回神之际,一个女人便挟风带雪,推开了她的房门——
“小……小姐?”
待常喜借着微弱的烛火,看清眼前来人,不由心里一跳,脸色骤变,忙支撑着想从床上坐起。
商娇近日忙着照顾陈家留下的遗孤已自顾不暇,已许久不来店中照看生意,店里的一切事宜皆托给了新来的高大嫂掌理。况如今天色已晚,天寒地冻,她怎会漏夜来此?
甫一推开门,商娇便被自己眼前所见的这一幕惊得呆住了,整个人僵在原地,竟觉浑身沁凉,一动也不敢动。
原本堆放杂货与时蔬的小仓库,而今改成的小房间内,常喜则躺在床上,面带病容的菜色,撑着身体斜坐在床上,一脸惊悸莫名地看着她。
而常喜的床下,是一个痰盂,里面装着些许不洁之物,散发着阵阵酸臭,加之屋中空气闭闷,流通不畅,便有一种说不出的酸腐气息在房中流转,令人闻之欲呕。
这一切,让商娇的心,不断下沉,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