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职业馆子老板兼半职业媒婆，张二狗两口子可谓尽心尽力：第二天上午，沈景冰正在开足马力焊车架，“我有一头小毛驴”就叫起来。张二狗问沈景冰对李琳的看法，沈景冰笑着说，可以当然是可以，但别个干不干才是问题？没想到电话那端，张二狗一阵眉飞色舞，说：
“兄弟，你****的这回踩到****上了”
“啥意思？”
“刚才你嫂子问了李琳，她说对你印象还很可以，只是有点遗憾，说矮了点”
沈景冰一听，竟然笑出来。在沈景冰有限的恋爱经验里，耍朋友时，女的一边说说男的还可以，一边又提到男的有身高上的关键缺陷，就像别人说你开的车子还是可以，就是发动机缸体上有条口口在漏气一样，基本上就报废了。沈景冰叹了口气，感觉张二狗在浪费他的时间，懒心无常地说：
“那还说个锤子啊”
“哎，兄弟，你听我把话说完啥。李琳说可以交往一哈，你平时多联络点，多打电话沟通沟通”
沈景冰大吃一惊，说：
“我连她的电话号码都没球得”
“我马上发给你”张二狗笑嘻嘻地说，“你嫂子把你的电话都给她了”
沈景冰一听，小心肝莫名地乱跳起来。张二狗接着说：
“空了请别个吃个饭，看个电影，增进一下感情，找个机会那啥啥的，你懂我的意思啥？”
“懂了懂了”，沈景冰其实没听懂，只是有点不好意思。
“哎，兄弟，我是正儿八经说的。想当年你嫂子刚见到我的时候还不是爱理不理的。被我请吃了几次饭，看了两场琼瑶电影，往床上一丢，这不，娃儿都给我生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俩要是真的成了的话，要送我几尺红布”
沈景冰听了大吃一惊，问：“拿起来干啥子？”
“我****先人，这些江湖规矩都不懂啊？我两口子给你做媒。你两个要是好了，我们就霉翻了，必须做两条红内裤穿起冲冲喜才行啊”
“要得要得”
沈景冰满口答应，瞬间脑补了下张二狗两口子人五人六肩并肩的走在大街上，里面穿着统一品牌的红内裤——
“他婆娘穿的是我送的红内裤”
这个转瞬即逝的想法，让沈景冰挂掉电话之后瞬间笑成狗了。不过张二狗这一闻所未闻的要求，除了让沈景冰大开眼界之外，也增加了一份感激：觉得这两口子为了自己的婚姻大事，也算得上破釜成舟舍身取义，可谓是媒婆业界良心啊。
世间的一切，有时也许只是鬼使神差。
李琳如果不是因为和狗嫂聊天之前接到爸爸的电话，心头觉得有点愧疚的话，不可能和狗嫂聊起耍朋友的事。之所以答应狗嫂和沈景冰见面，一来面壁已久——达摩祖师这么一个老头面壁九年最终也忍不住要破壁出关，更何况李琳正青春呢。二来狗嫂是最难搞定的客户之一，每次讨价还价动不动就以不降价就不做生意相威胁。给个面子见个面，可以缓和一下客户关系。非要狗嫂拉作陪，是因为上次遭同性恋嚇到了，还有点心有余悸。不过在茶楼坐了一晚上，李琳其实也说不上对沈景冰有啥子深刻印象，除了那名字。
但也说不清楚为啥子，李琳觉得沈景冰神态似曾相识——偶尔瞥见浑身收拾得规规矩矩的沈景冰，不温不火坐在茶楼的沙发上，笑嘻嘻听张二狗两口子日白的样子，感觉这人脾气可能还不错。对了，还有老老实实的样子，感觉气质上有点像王健——虽然沈景冰一直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偶尔插话，看得出好像还是很有主见。而且，李琳不喜欢话多的男人。只是身高离自己的要求稍微差了点，还有那身纯黑的打扮看起来确实有点不好说得。
张二狗把李琳电话发过来之后，沈景冰手机的联系人变成了三个。思前想后犹豫了一天，到了第二天中午，沈景冰糖在工棚的板板床上，按出电话又返回，按出电话又返回，来回十几遍之后，终于给李琳打了电话。刚好李琳吃完饭在床上躺着没事干。沈景冰感觉李琳很情绪很好，于是就谨慎地和她闲聊起来。
李琳委婉地问了沈景冰一些关于家庭、工作之类的事，沈景冰毫不隐讳一一作答。沈景冰感觉是继续调查的一部分，实际上也有一部分出自李琳的好奇心。话有点投机，沈景冰渐渐没那么紧张了。开始满怀热情地介绍了巫溪老家，上古盐都、野人、悬棺、古栈道、大峡谷。喜欢旅行的李琳没有想到一个偏僻的地方竟然有那么多风土。听出李琳蛮有兴趣的样子，沈景冰很得意。不过李琳问到沈景冰自己去看过这些没有时，沈景冰就比较失落了——作为巫溪土著，他娘的竟然一样都没见过，都是听人说或者书上看的。李琳突然笑着问你们那里以前真的有野人啊？沈景冰回答现在都有。李琳说你日白？沈景冰说真的，我每天下班从船舱钻出来的时候，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来看一哈。李琳木了一哈，开怀大笑起来。一听李琳笑了，沈景冰更是来了精神，开始毫不顾忌地讲到了自己的工作，摩配厂、建筑工地、汽修厂、船厂。大方地承认了张二狗说的“焊接技术员”是吹牛笔，其实就是个焊工。李琳听了忍不住笑起来。不过沈景冰还是很真诚地告诉李琳，焊工技术的门类繁多，确实还是很复杂，要学好真不容易。李琳笑了很久，也把自己的情况给沈景冰说了一下，从职高、上班到卖菜。俩人仿佛一下子变得熟悉了很多。然后又扯了些其它的事，开始摆起空龙门阵来，不晓得啷个说起外国。李琳说她最喜欢法国，那里的女人从不在乎自己的年龄，七八十岁的老太婆依然穿得衣姿实姿的。觉得自己简直是投胎投错了地方，凭啥子到了二十五岁没耍朋友，父母就急得一天到晚跟催命一样呢？
沈景冰听了笑起来，告诉李琳，说觉得古往今来真正投错胎只有岳飞。沈景冰说岳飞不是大鹏投胎的么？既然展翅就是九万里，啷个不飞到美国、台湾甚至新加坡也行啊，非要飞到河南，而且还是正发大水的汤阴县，最后还冤死了。
李琳听了笑起来，说你还想得还多呢。
结束聊天之前，李琳问沈景冰要QQ号。沈景冰用自己好久不用的“往事随风”换回李琳的“有仙则琳”。沈景冰说你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算命的味道哦？李琳则笑着问，你的往事随风跑了没得嘛？沈景冰说，跑完了。不过沈景冰不好意思滴说，自己是模拟机，不能上网。李琳听了大吃一惊，随口说啷个不换一个呢？沈景冰连忙说要得，心里想，妹儿，不要钱咩？
第一次电话聊天，似乎俩人都很愉快。只是结束时沈景冰一看时间，聊了三十二分钟，猛然想起电话费，心子把把紧了一哈。
转眼来船厂快三个月了。
一条宽十几米，长四十米满是土黄色锈迹的内河船，在寸滩河边满是鹅卵石的河滩上快要初步完成，塔楼也立起来了。中午吃了饭没事，沈景冰穿着拖鞋内裤到甲板上去耍。这段时间，中午没事时，沈景冰喜欢一个人来这里。收工之后的现场，到处是电焊渣子和散乱的部件。沈景冰满是油腻和焊渣的工作服扣子都没扣，站在船头任河风把衣角吹起乱飞。竟然突然想起《泰坦尼克》里，杰克和肉丝站在船头大鹏展翅的样子，看看自己的裤头拖鞋工作服，沈景冰禁不住笑起来。前几天还喊李老头给他照了一张内裤拖鞋站在船头展开双臂的背影照，有天在网吧耍放在QQ空间上，取名叫“我的泰坦尼克”，引来了李琳的点赞。
放眼望去，十来米高的船身下布满了鹅卵石。几十米开外，就是缓缓流过的长江。枯水期快结束了，江水已经开始变得浅黄。沈景冰知道，大约还有几个月，工程会在河水漫上来时结束。回头看看已经接近成型的船，居然有点成就感。六月的阳光直射下，露天气温已经到了很高了。幸好有偶尔阵阵的河风吹过，让人舒服一点。
机器焊接已经全部退场，剩下的全是人工部分了。第一个月拿了工资后，沈景冰被调离了饭巴托的班组，到了李老头负责精焊班组。快六十岁的李老头，就是上次提醒沈景冰要提防饭巴托那个老师傅，船厂焊接技术的No1——船厂特聘焊接技术主管，国家一级焊工资质。但脾气火爆，对工作质量要求很严，动不动就日决人，底下的人都不愿意到他那里去。有天下班在工棚里喝酒闲聊，李老头回忆起他老汉，说以前是中国十八冶金的八级焊工。沈景冰听了大吃一惊，只听说过焊工资质分五级，级数越低级别越高。以为李老头喝麻球了，开玩笑说，你老汉是八级，你是一级，差距有点大哟？没想到李老头大怒，说你们这些P哈儿真的是球经不懂，现在的一级就相当于原来的八级。周围的人听了都笑起来。沈景冰有点汗，心想，这个技术还兴祖传咩？然后李老头很感慨，说现在的年轻人哈P戳戳的，对技术不感兴趣，抱怨他各人的娃儿宁愿开出租车都不愿意学电焊。可能是喝了点酒，李老头有点激动，回头看着在一旁打牌的焊工们说，你们这些P哈儿不懂，焊工技术复杂得很，学会了可以找大钱的，以为随便把一条口口焊拢就可以交差嗦？旁边的同事听了都不屑地笑起来，唯独沈景冰听了有点上心——倒不是因为对焊工技术有好大个兴趣，是因为他听李老头说可以找大钱。于是开玩笑说，老李，我来跟你学。李老头说，你儿不？沈景冰不好说得，半真半假地点了哈脑壳。结果到第二天，李老头真的去找了工段长，把沈景冰调到他的班组来了。
好奇心也许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经李老头一点拨，沈景冰才晓得他原来在汽修厂时，老板找熟人帮他拿的那个初级焊工证一钱不值。原来在汽修厂时，老板一天到晚喊他焊这样，焊那样，会焊点不锈钢、搞点气割之类还以为各人技术可以。到了精焊组，才晓得这些简直就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才晓得为啥子到了船厂后，只能去做一些傻大笨粗的焊栏杆、水管之类的工作。下班回去在网上一搜，发现焊工技术确实水深得很，简直就像尼玛的马里亚纳海沟一样深——分成五个等级，每个等级之间，如果不是正规培训的话，动不动就要求连续工作几年。要想考级，除了焊接知识考试以外，需要实作考试的门类多得不得了。一级级焊工还有啥子渣渣焊、爆炸焊，把沈景冰看都看神了，心想，好球嚇人哦，爆都爆成渣渣了，还焊个锤子啊？总之，沈景冰总结了一哈，如果严格按照国家规定去拿到像李老头这种一级焊工资质，第一需要几十年，第二要学会几十种焊接，尼玛简直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外加乾坤大挪移——一句话，级别之高，拿完证就可以随手给黄药师一耳屎，然后拿把焊枪直接到黑木崖找东方不败约架。
另一方面，沈景冰倒是很招李老头喜欢。
一个是因为勤快，二是有耐心听凭李老头摆谱。比如，每次开工之前，要先把现场打扫得干干净净，还要把李老头的黏沱茶泡起。泡茶倒是没得啥子，沈景冰很奇怪，每天焊完，现场都要打扫干净，为啥子第二天开工前还要打扫呢？问了一次，遭李老头日决成倒立起。不过沈景冰性格好，有时工作没做到位，李老头开口决人时，沈景冰不像其他人一样，丧起块脸找各种理由推责任，甚至对嘴，而是赶紧改正，这一点让李老头特别满意，所以遇到啥子就教沈景冰啥子。
一个叫马克思的德国人虽然平生日白无数，但至少有两句话是有道理的：
第一句：只要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人们就冒杀头的风险——古往今来多少成王败寇都用实际行动成为了这句话的热血粉丝。
第二句适用于沈景冰：生产的需求是刺激技术进步最大的动力——沈景冰不仅平时上班认真，就连原来汽修厂老板给他的那本一直被用来催眠的《焊工基础》也派上了用场——有实际工作需求，书也看得进去了。在精焊组两个多月下来，沈景冰进步很快，啥子不锈钢、铜焊、氩氟焊每天都涉猎——
有次在电话上和刘三聊天，说到了电焊，至少在知识的层面，把认识水平依然停留在原始社会的前师傅刘三当场爆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