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坐在对面看着我，不知是处于怎么样的心理作祟，她很有些欣赏我现在的表情：错愕、惊恐、绝望……
将拒绝相信的情感化为满腹的愤怒，我瞬间阴沉下脸色，捏紧拳头，清脆的指节声噼啪响起，从喉咙里发出了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野兽般低低嘶吼——
“我警告你，话不要乱说！”
李姐先是被我吓得一怔，继而撇撇嘴，“无所谓，反正你问我，我就把知道的就告诉你，至于信不信就是你的事了。”
我现在心中仍旧波澜起伏，对于她所说的完全不能接受，我宁愿相信这只是她的胡乱猜测编排而已。我告诉自己她说的都不是真的，绝不是真的。杜小洛不是那种女孩子。
不是真的……
“说来那孩子确实也挺可怜，但是，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货。”她呵呵冷笑，说着刺耳的话，字字诛心。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看你人还不错，我给你点忠告——少跟她往来。”她这样说，我还没开口，她就又打断，接着道：“别辩解，如果她什么都愿意告诉你，你也不会跑来低声下气地问我了。我说的对不对？”
我无话可说，这一点无法反驳，不论处于什么原因，杜小洛真的什么都没告诉我。
“自己的女朋友，明摆着有秘密，却不愿意跟自己说，想想也知道，还能是什么干净的事么？我劝你啊，这种女人，分就分了吧，再找一个就是了。”她又顿了顿，继而戏谑地望着我，“啧，不过，下次真还不一定能找到这么标准的货色了。分手有点可惜了。”
想想，她又自言自语：“可要是因为长得好看就被骗了，以为年纪不大就一定是清清白白的单纯女孩子，我觉得还是有点不划算的吧……”
啪！——
我站起，猛然一拍茶几，震耳欲聋，正滔滔不绝的她惊惶住口，如同惊弓之鸟，傻掉一般呆呆仰视着我。
因为心情激荡而用力过猛，掌心火辣辣的疼，但这种程度的痛楚和内心的苦痛想必，根本就不算什么。
我死死咬着牙，双眼冒火，怒视着她，气得发抖，极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揍人的强烈冲动。
大概是看到我快要绷不住，她才终于察觉自己的口无遮拦，悻悻闭了嘴，可最后还不忘小声嘀咕一句“我就是实话实话，不爱听算了”，然后撇过头去。
我告诉自己不能发火，要克制。
世界上无聊的人太多了，一个一个地去跟他们计较，除了气死自己之外不会有其他结果。你不能要求他们能够理解你的立场，因为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是来看笑话和热闹的，因此也不会接受不够热闹的结果，即使你能解释的清楚。
人总是只能听得进去对自己有利的那部分信息，其他一切，哪怕客观来说再关键，都是无关紧要的。
所以，我很了解，说服别人是件很难的事情，尤其是要让别人接受你的观点。难度系数就大约仅次于说服自己去接受别人那与自己想法完全相悖的观点。
人是种相当固执的生物，李姐未必真的就是故意要抹黑杜小洛，而是在她看来，杜小洛就是那样的人。
可是这又怎么样，这样中伤杜小洛，要不是看在她是个女人，又有个孩子在家，我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丫的找抽！
不远处，房门“吱呀——”打开，苏茉那丫头探出头来，下面紧跟着冒出牛牛的小脑袋，两颗脑袋一上一下，惊疑地望着客厅内。
我扭头，气到不想说话，直接摆摆手，让她边上凉快去，别管闲事。苏茉不悦噘嘴，哄着牛牛回房间，关门。
“这么说话，你有证据吗？”我压制火气，转向李姐，问她。
而她阴阳怪气一句：“你说话态度能好一点吗？”
可看到我铁青的脸色，她又不敢多废话，转而故作姿态，不屑道：
“要什么证据，你随便在这个小区里拉个上点年纪的问问，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了。那个男的隔段时间就来找她，杜小洛又不愿意见他，两人一见就吵架，还说什么父女呢，真当我们都是傻子了，话里什么味道旁人都听不出来？……呵，你以为街坊里传的东西都是瞎编的吗。搞得好像谁稀罕没事编她家点丑事似的。”
她说得倒是轻巧，却字字刺进我心里，戳的生疼，鲜血淋漓。我不是为自己痛，我是为杜小洛而痛。但哪怕她说得再像是那么一回事，我依旧拒绝完全相信她所说的，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起码就我所认识的那个杜小洛，绝不会是她口中那样的一个女孩子。
我不是拒绝接受真相，而是这当中相悖的信息实在太多了，很多事情都难以圆其说。所以，我相信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起码……起码杜小洛和那个男人绝不会是李姐口中的那般关系。
………………
我像是丢了魂，浑身冰凉，微微打着寒颤，步履恍惚凌乱着走到房间门口。低头盯着脚尖发呆了一会儿，才模糊想起，自己是要来叫苏茉回家的。
抬手正要敲门，却听见房间里苏茉和牛牛正在聊天：
“好啦，姐姐再给你念下一个故事好不好？”因为在哄小孩，苏茉的口吻温柔，带着一点娇俏，却又有一种成熟的味道。
我不由得会心一笑，原本冰凝的心情瞬间解冻开来。
旋即却又惘然。杜小洛的事，回头该怎么跟丫头解释呢……我放下手去，心情又复沉重起来。
“不嘛，我不听故事了。”屋内，牛牛却这样嘟囔。
原以为会生气，谁知苏茉的语气竟意外有耐心，“好。那你想干什么呢？”
只听男孩儿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的问苏茉：“姐姐，你和哥哥在谈恋爱吗？”
我顿时一囧。之前哄他进房间时随口编了个由头，没想到这小子却放心上了。不光是00后，现在10后的小孩子都不能小瞧了，我跟他那么大的时候懂个屁哦，哪会想到问这种问题。
我能想到苏茉此时难堪的表情，毕竟老是被人这样误会，真的有够有损自己的清白名声。
“没有！”丫头赶忙矢口否认。
“哦。”牛牛大有深意的点点头，奶声奶气地装老成：“嗯，那就好。”
见状，苏茉不禁咯咯发笑，顺着话头问他：“为什么这么说啊？”
把我想问的给问了出来。
“不能说。”
“说嘛。”
“不说。”
“哎呀，好弟弟，你就告诉姐姐嘛~~”
噗——
听苏茉这含糖量十个加号的甜死人不偿命语调，我顿感浑身麻酥酥的，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这还是我那个冷冰冰凶巴巴的小祖宗妹妹么？！
“唔——”耐不住长相好看的小姐姐如此哀求，牛牛似乎是经过了相当激烈的思想挣扎，这才艰难松口：“那我告诉你，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不许说谎！”
反正就是哄小孩子玩嘛，苏茉想也不想，便答应：“好啊。”
“打勾勾！”牛牛生怕她反悔。
于是苏茉很配合地和他“拉钩上吊”，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玩得倍儿起劲。本来是叫苏茉走人，现在我也有点好奇牛牛到底要说什么了。
约定罢，苏茉催促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为什么说姐姐不和哥哥谈恋爱就好呢？”
“我告诉你，你不能告诉别人！”
“行。”
“因为啊……小洛姐姐她也喜欢哥哥。”
苏茉不自觉一声惊呼：“啊？”
我和苏茉几乎是同一个反应，一脸懵逼。这哪跟哪啊？
牛牛自顾自絮絮说着：“小洛姐姐她喜欢哥哥，对吧，如果你在和哥哥谈恋爱，那姐姐她肯定会伤心的。然后你们为了哥哥就要打架了，这样不好。”
丫头凌乱了好一阵，才想起来问：“牛牛，你怎么会知道的？”
到底是小孩子，根本不懂这是个什么性质的问题，牛牛倒没当一回事，加上小孩子本身也不是守得住秘密的生物，乖乖和盘托出：
“昨天下午好大好大的雨，妈妈让我把阳台架子上的小花盆拿进屋，我刚搭好小凳子，就听到楼下小洛姐姐和哥哥在一起说话。”
我心里陡然一凛。
牛牛说：“我听到哥哥说他有女朋友了，后来哥哥走了，小洛姐姐就一个人站在楼下哭，哭得可伤心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苏茉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用力捏紧拳头，指节攥得发白，死死咬紧牙关，牙齿间摩擦咯吱作响，呼吸难以均衡，胸口起伏剧烈。汹涌而至的负罪感占领了我的全部。
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那样伤人的话，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跟她再说一遍……
“杜姐姐她肯定是喜欢哥哥的。”男孩下了结论。
大概被苏茉揉了揉小脑袋，男孩发出小狗狗一样的“呜呜”声，稚嫩可爱。
苏茉笑着说他：“你啊，年纪这么小，懂什么叫喜欢和不喜欢么？”
“唔。”被这个问题困扰住，牛牛想了想，“我很喜欢妈妈，喜欢班上其他的小朋友，也很喜欢小洛姐姐。”
“你说的‘喜欢’和大人的‘喜欢’不一样的啊，”苏茉被他的天真可爱给逗笑了，语气温柔：“等到你再大几岁啊，这种事情就能懂了。”
牛牛是个好奇宝宝，急急追问：“姐姐姐姐，那什么是大人的喜欢呢？”
“嗯，大人的喜欢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苏茉柔柔笑了起来。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我也说不清楚。大概呀，就是明明想起他的时候会难过，可是又舍不得不想念他；见到他的时候会很开心很开心，但是又不能让他看出来，故意装出来很讨厌他的样子。有时候，明明想要牵他的手，想要抱他，可是他那副呆呆装傻的样子又这么惹人恨，看了就火大，让人想要狠狠踢上一脚！”
听到这里，我的小腿突然幻痛了一下。
嘶——
人家在谈人生感悟，我这对号入座痛个什么劲啊？
忽的心里有些吃味起来。自家妹妹对于爱情感悟良多啊，到底谁家小子这么好命，能让大魔王都念念不忘，都害了癔病。要是让我逮到了，非得好好揍一顿不可。
“唔，”看来牛牛不是很懂，晕晕的，困惑不已：“姐姐，难道喜欢一个人，就是很舍不得他可是又特别讨厌他吗？”
苏茉笑吟吟，“等你长大就明白了，这种事情别人是解释不了的。”
牛牛郁闷，“那好吧。”
“姐姐，你答应了，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我，不能说谎。”
苏茉怔了怔，“难道刚才那个不是吗？”
“那个不算！”
“好，好。”丫头也挺无奈的，却满口答应，没必要和一个岁数还没自己零头大的小屁孩计较。
“那我问了，你要说实话。”
“好啦，说实话，问吧。”
听了这么久没营养的哄小孩对话，我也挺无聊的，实在不想再在李姐家里待下去了，我便要再次敲门。
正欲敲响，但就听门内男孩忽然开口问道——“姐姐，你喜欢哥哥吗？”
我的手停在离门板仅有几公分的距离处，骤然悬住，到底没有落下去。
屋内一片寂寥。
牛牛谨慎督促：“姐姐，你不许说假话！”
我靠，答案不是再显然不过的吗，这有什么好说假话的，看丫头那成天对我冷嘲热讽的劲头，能喜欢上我估计是患上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了！
答案是——不喜欢。
然而苏茉却小声说：“那我告诉牛牛，牛牛也要给姐姐保密哦。”
“嗯嗯！”
我凑着耳朵上去听，但是什么也没听到。没料到门是虚掩着的，根本没有锁上，我这么一趴伏，门居然自己开了！
于是我以一种很突兀也很尴尬地姿态，踉跄闯进房内。其时，苏茉似是刚说完悄悄话，正离开着男孩的耳边，侧脸绯红。
察觉到动静，苏茉蓦然抬首，和同样因为没有锁门而处于懵逼状态的我来了个四目相对。
时间好像凝固了一样。
她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起来，继而，恼怒非常。
我结结巴巴：“我、我就是来叫你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