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被我的话说动了，杜小洛这次并没有拒绝让我送她回家。也仅仅是以默许的态度。
“苏茉怎么办？”她没头没脑突然这样问了一句。
想起被丫头嘲笑是渣男的事情，我只随口道：“那丫头，没心没肺的，管她干什么。”
“她，今天心情不是很好……”
“是吗，没觉得。”那丫头今天看尽了我的笑话，有什么可心情不好的，估计早在背后就乐开花了吧。
杜小洛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可话虽如此，非但没有觉得轻松多少，我的心情反而变得更加沉重了起来。
说实在的，先前杜小洛那一番话听得我真是心惊肉跳，久久难以平静。
也许是平常的生活过得还算富足，老妈虽然不是什么豪绅巨贾，比起赵羽哲那种地方豪强基本没得看，但还算是够小资的生意人，平日里我也不差钱用。
是以，杜小洛口中的那种辛酸滋味我真的从没有经历过——独自居住，来历不明，甚至被周围的邻居胡乱八卦猜疑……
欲言又止，我按耐下心中究其根源的冲动，终究没有选择开口。毫无疑问，有些东西是真的不能去触碰。
不是冷血，而是我清楚的知道家庭是杜小洛内心深处最隐秘最根源的一道伤痛，我也承认自己真的很想知道造成这个女孩子现在这样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但是真的言至于此了，不能再问下去。
这世上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却不是谁都有向别人倾诉的欲望。
更多的人不希望自己的那道伤疤被又一次血淋淋的撕开，然后暴露在别人的眼中。他们喜欢的是在黑暗中默默地独自****伤口，而不是分享给别人，表明自己有多么无助多么凄惨，从而换取一点点微弱的同情，以抚慰寒冷的内心。
杜小洛就是后者，她可以很坚强的活着，不需要施舍而来的怜悯。
我从不想充当那个自以为是地去重重戳开她所有秘密的那个人，可是她真的太寂寞了，无关同情，我只想做那个她可以无所顾忌敞开心扉的的人。
………………
周化和孙无由来找麻烦的那天晚上我和苏茉都到过杜小洛家附近，可是因为她的拒绝，谁都不知道她准确的住址在何处。
我把头探出出租车的车窗，一路望着街边的风景，任由疾驰而过的风把自己刘海略长的头发吹得乱乱的。
“哎，大叔，真的非去不可吗？”坐在身边的杜小洛忽然小声这么问我。
其时，我正在脑中构画在杜小洛家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比如家里面可能一片狼藉堆满了垃圾蟑螂成群洗碗池里堆着一个星期没洗的碗……如此种种。
我安抚着拍拍她的手背，笑问：“怎么，真的一点不欢迎我吗？”
“不是。”她头靠车窗，默然看着窗外。
看着她静谧而略显愁绪的侧脸，我心里便升腾起一片怜爱之情——许可我去她家，代表她愿意对我敞开心扉的第一步。
然而下车之后我就感觉各种错乱了——
杜小洛居然住这里？
我抬头仰望那十几层高的楼层，不由得张大嘴巴惊讶万分。
这和我之前在车上所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
杜小洛住的小区还意外的不错，虽然建筑外部瞧着有点老旧，看起来大概有十多年的历史了，但能在寸土寸金的S市入手这么一套房子，那基本就是坐拥百万不动产的富翁没跑了。
我有点怀疑之前对杜小洛的生存状况做出的一整天猜测了。不禁讶然看向她，难道说这妮子其实一个人的时候也过得滋润？！
看穿我此刻的头脑风暴，她没好气地斜视我一眼，“想什么呢，租的！”
我挠挠头，干笑：“是啊是啊……”
话虽如此，其实这种地方租金也不会少到哪去好吧……
正说着话呢，听到一阵脆嫩的笑声。下意识回头，一个约莫五六岁大的小男孩背着小书包嘻嘻闹闹着跑过来，手里还捧着刚搭好的积木，高高尖尖的，眼神清澈明亮。
男孩正捧着自己的积木大作兴高采烈着，忽然脚下一个不稳，身子向前扑倒，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好在我离得近，手疾眼快上前扶住了他，好歹没把祖国未来的花朵给摔惨，但他手里那万一却滚出去几米，散落成了数堆。
“小朋友，没事吧？”我扶他站起来，左右看看，应该没摔着。
然而男孩望着我，小嘴一瘪，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竟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哄女孩子我比较拿手，比如说从小就给苏茉当牛做马，但是小男孩真不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情急之下，我摸了摸口袋，刚好还有几颗糖果。
我拉起他的小手，摊开，将糖果全都塞了进去。
说实话，和我们那个年代不同，现在的小孩子早已不是一颗糖就能随便打发的了，可好在我的糖也不是什么便宜货，还算挺有吸引力的。
小男孩看着自己手里的糖果，又眼巴巴的瞧着我，似乎是在征询什么。
我觉得这样的孩子实在乖巧有趣，摸摸他的脑袋，笑道：“吃吧吃吧，别哭就行。”
于是他止住哭意，乐滋滋的吃起糖果来。
身后，杜小洛捧了那堆散落一地的积木过来，“牛牛。”
“啊，是隔壁的漂亮姐姐！”见到我身后的杜小洛了，虽有一瞬间的小小犹豫，但那男孩脸上很快浮现出相当高兴的笑容。不得不说，小孩子天真灿烂的笑容极有感染力，连杜小洛也跟着轻笑了起来。
我诧异，“你认识？”
“嗯。”杜小洛点点头，笑眯眯的，“小名叫牛牛，是邻居家的孩子。”
可当看到那杜小洛手中那堆不可名状的积木，叫牛牛的男孩儿却眼睛一眯，小嘴一瘪……
“哇——我的阿飞铁塔！”他嘴里分明还吧唧着糖果，却眼泪簌簌直飙，清亮亮的鼻涕也跟着往外流。
我和杜小洛对视一眼，苦笑。你先前拿来的那一坨什么玩意怎么看也不像是XX铁塔啊。
“是埃菲尔铁塔吧？”我忍不住纠正了一下。
得到的回答仅仅是嚎啕大哭，我心说也是，跟一个几岁大的孩子纠结这些东西干嘛。
男孩哭泣不止，伤心的不得了，任我如何安慰也没用。我干看着，一点也没办法。只得求助于杜小洛了。
杜小洛蹲在他身前，取出纸巾轻轻擦干他的眼泪，微微笑，口气温和：“牛牛不哭，姐姐帮你重新拼一个好不好？”
牛牛吸吸鼻子，点点头。
看着杜小洛温柔的背影，我莫名惊诧，有些恍惚。是我的错觉吗，这小妮子刚才似乎散发出了一种类似母爱的气息……
杜小洛很有耐心，就在路旁一点一点的拼搭起来，不时还虚心的接受“小老师”的指点——“不对，这个，这个要这么拼！”“好好，知道了。”
洛丽塔心灵手巧，只用十几分钟便重新拼了一个小塔出来。
“好啦。”杜小洛拍拍手，颇为欣喜。
牛牛看着眼前比自己先前那个要华丽丽不知道多少倍的“阿飞铁塔”，眼里blinbling闪小星星，迫不及待地摆弄起积木来，欢快道：“谢谢姐姐！”
杜小洛意外地会哄小孩子，看到牛牛笑了，便跟着开心的笑起来，发自内心的那种。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觉得这一幕实在很美好。
“牛牛！”
和小男孩玩的正开心，一个三十多岁的居家服妇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快步走过来，什么也不说，伸手就把男孩拉到了自己身边，还用很警惕的眼光扫了眼我和杜小洛，神色不善。
接着，她蹲下身子拍拍小男孩裤子上的尘土，抬头对着小名叫牛牛的孩子愠怒道：“妈妈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小心把你给卖给人贩子，不给饭饭吃！”
男孩委屈，嘟着稚嫩的小嘴巴，“刚才我摔倒了，是这个哥哥把我扶起来的。”
妇人这才转头正式看向我，然而并没有道谢，只是向我点点头。
我不大高兴，心说这人也真没礼貌，分明和杜小洛认识，还口口声声“陌生人”，但也还是回以致意。
“李姐。”杜小洛强打起笑容，弱弱喊了她一声。显然是彼此认识的。
而那妇人理都没理杜小洛，也不知是真没听到还是真没听到，又冷着张脸问自己儿子：“牛牛，嘴里在吃什么东西？”
“糖。好甜的，妈妈，你也吃。”牛牛拿出糖来给她。
那妇人却面露不悦，问：“你这糖是哪来的？”
牛牛指我：“是刚才那个哥哥给我的糖。”
闻言，年轻妇人在他屁股上狠狠拍了几巴掌，开口骂道：“在家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吃糖，到时候张蛀牙了疼死你，还要去拔牙！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这么点东西都不懂？！”
面对这再明显不过的指桑骂槐，我气得不行，正欲上前理论，然而杜小洛却拉住我，神色落寞的摇摇头，示意我不要动怒。
我捏紧了拳头，克制住了。确实，现在起冲突，过后我大可一走了之，而杜小洛在这里就会更加受排挤了……
“小洛，我们走。”我牵起杜小洛的手，就欲离开。
“嗯。”
发现杜小洛脸上原本开心的表情都消失地无影无踪，我心里一阵阴霾。
没想到杜小洛在这里过得日子确实很如她所说，不受人待见。只是合起伙来欺负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对于这些群众作恶的人来说，究竟有什么好处呢？还是说他们能从一致对外中获得群体性的满足与快感，感觉自己能通过这种方式融入集体？
难道，相信传言和评论，甚至比自己亲身所见所感去认识一个人来得更合他们的意吗？
不求真相、群众性的暴力，我替杜小洛感到不值，也为这个社会感到惋惜。
身后，传来母子二人的对话——
“妈妈，你看我的阿飞铁塔，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我们家牛牛真棒！将来肯定能当大艺术家。”
“不是啊，我把它摔坏了，这个是姐姐后来帮我拼好的。哥哥和姐姐真的对我很好啊。”
走远，我没听到那个女人再说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