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入夜,七叶依然还是没有半点消息。
缈汐若旁若无人地从她娘亲为她留下的缥缈楼一直穿过了大半个梅庄的宅院,来找墨涟“聊闲话”。
所谓的“聊闲话”,也确实不愧闲话二字,相当的闲,闲得不能再闲。
以至于才不过闲聊了几句,墨涟便已经显得十分的焦躁不耐烦。
“你这是看我不够心烦,要来消遣我?”
“师兄你想多了。”缈汐若一如既往地没有眼力劲儿,全然无视了墨涟压根儿不想搭理她这件事,大摇大摆地往凳子上一坐,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自顾自地喝了起来,老实说道:“梅老头差人来请我去给梅心治病,我不乐意,可碍着情面又不能明说,只能借你这儿躲一躲了。”
正说着,屋内又有只游隼飞了进来。墨涟取下来信筒里的信函看了一眼,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了些。十数只游隼飞进飞出已经好几十回,带回的消息却总还和初时一般毫无半点收获,着实是不怎么能让他有和自家师妹“聊闲话”的心情。
缈汐若见墨涟并没有继续搭理她的打算,不悦地眉毛一挑,道:“你新收的玩物呢?跑了?”
“她不是玩物。”墨涟不悦地纠正道。
“是不是我不管,”被无视的感觉消失,缈汐若心情大好,“总之,你先前那个玩物我已经治好了,答应过我的事可不许赖。”
墨涟不耐烦地取过纸笔唰唰唰地写了写,墨迹还未干,便已经很嫌麻烦地丢给了缈汐若:“拿走拿走,少来烦我。”
缈汐若接过所谓的手谕,看了两眼,觉得十分满意:“好了,我不烦你了,你继续忧愁吧。”便真的不再说话,打了个哈欠,往卧房里边一穿,十分正义凛然的霸了墨涟的床。
时间一晃,便到了深夜时分。
夜晚的大雪依旧如同白日一般不住纷飞,气温却较白日低了不少,彻骨的寒意以一种不把人冻成冰棍誓不罢休的气势在天地之中肆虐。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除了寻查的暗卫偶尔踏过梅树树枝引动的声响,天地间便就只剩下了大雪飘落时一片片的叠落在层层冰雪之上的微不可查的声音,除了那些数十年若一日伫立在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再无人能听闻。
忽然一片积雪从几棵梅树上落下来,几声突兀的声响落在寂静的山林之中,一阵树影晃动,从一片茂密的梅林中开出一条路来。
七叶几乎和天地融成了一色的身影挺直着从中缓步走出,数十只浴着火的蝴蝶围绕在她的身周,直照得她有如神灵一般威武。
尤其是在她一踏出荒园之后立即将浴火的蝴蝶由数十只改成了上百只之后,就显得更加威武了。
非但威武,还特别的惹眼。
“姑奶奶,您行行好,下次给点儿行踪成吗?”影卫远远见着树林中映出来的火光,激动得简直要痛哭流涕,赶紧使出毕生所学,飞快地冲了过来,生怕晚了个片刻,人突然就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不见了,这乌云蔽天黑灯瞎火的,她行踪又这么诡异,要寻她,恐怕只能寄望于上苍垂怜了。
“找我有事?”七叶抱了抱怀中热乎乎的包裹,十分不解,这大晚上的不睡觉,来找她做甚?难不成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影卫无语沉默了片刻,想说些什么,忽然周围一阵响动,却是有别的暗卫已经赶到了,立马面色一正,改口道:“天气寒凉,还请姑娘早些回去歇息。”说罢,作了个请的手势。
七叶一头雾水,这是看她不知道自己的卧房在哪儿,所以跑来迎接来了?天玄门的人都这么贴心么?
七叶是在天玄门暗卫隔着半近不近的距离外里三层外三层的“簇拥”下回到别馆的,虽说不怎么喜欢和不熟悉的人一道,但其实如果有风的话,有人在边上挡挡风她是能够接受的,可奈何今夜无风,是以,边上的那些个暗卫便多余得让她觉得很不自在,尤其他们还摆着一副严阵以待像是在防备着些什么的模样,更是愈发的让她觉得不自在起来。
从全荒的荒园到半荒的梅林,再穿过一片被尽心照顾的金蕊红梅,不自在了一路,一直走了大半个时辰,再穿过大片的房屋,才终于拐进了一座看起来挺别致的别馆之中。
越往里走,边上跟着的暗卫就越少,走到最后,便只剩下了影卫一人。
影卫将七叶引至一扇半开着的门边,再次作了个请的手势:“姑娘请。”
“你是不是带错路了?”七叶停在门口,一脸不解地看着窗纸上透出来烛光,“这里边好像是有人的吧?”大晚上的带她到里边有人的房间里,简直居心不良啊。
往门缝里瞥了一眼,只觉得屋内气氛压抑,断然不会是有好事,想也不想的就要转身离开,但仔细想了想,这里边的人除了墨涟好像也并不太可能还会是别的人,顿时就更不想进去了。回过头来想要问影卫这到底是何用意,目光一扫,发现人却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七叶想了想。
浴火的蝴蝶换了一轮。
“……”七叶又想了想,终于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有些生硬地干笑着打招呼道:“晚上好啊。”
墨涟沉着脸呵呵一笑:“好?”
“呃……”七叶顿感背脊一寒,赶紧回忆了一番自己是否做了些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想了半天,却半点没想起来自己哪里惹到了他,只好试探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难不成是浴池那边的闹鬼事件闹得太过严重了让你很为难?”
墨涟眉头跳了跳,没有回答。
不是?那是什么?
七叶纠结着想了想,直把蝴蝶又烧没了上百只,还是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惹他不快的事,只好垂着头道:“鉴于天气太过寒冷,好像已经影响到了我的感知的缘故,所以……还请您老人家受累提示一下。”
“噗!”
卧房内突然传来一声强忍却无法忍住的笑,有人说道:“他这是在发脾气呢!从小就这坏毛病,这么大了也不改改,害不害臊!”前一句话是对七叶说的,后一句却明显不是。话音才落,缈汐若人已经衣衫不整青丝凌乱地从卧房中移动到了墨涟和七叶二人的中间,闪闪发亮的目光直接越过了飞舞在七叶身周的火蝶,直接落在了七叶怀中抱着的包裹之上,一脸期盼地道:“你怀中的烤红薯能不能给我几个?”
“已经有些凉了,如果不介意的话,请拿去。”托缈汐若的福气氛骤变,七叶不自觉绷紧的神经不由得一松,丝毫不理会缈汐若此刻的妆容很能引人遐想,赶紧将整个包裹都递了过去。
压力一消失,脑子得以正常运作,还没完成的事顿时便记起来了一件,七叶手伸入氅衣往后腰摸了摸,摸出来一枚雕刻得十分讲究的面具,递给墨涟:“给你,试试?”
墨涟面上的阴沉瞬间消失,伸手翻书一般地挂上了深邃的笑容:“原来你记得这件事?”
七叶:“下午才和你说的,怎么就记不得了?”
“下午?”墨涟面带疑惑,怎么会是下午?
“我走的时候跟你说过要进趟树林做个面具,问你要不要顺便给你也做一个,你嗯了一声我就当你已经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了,你不要告诉我说你忘了。”话语才落,忽然灵光一闪,这人面色阴沉的原因莫不是这个?顿时十分汗颜,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啊,不过就是回来的晚了一些而已嘛,又没有打算要赖。
墨涟:“……”
“梅庄里边并没有红薯啊?你打哪儿找来的这些?”缈汐若一面满足地剥着烤红薯,一面强行插进了话语,梅庄里边大大小小的地方她都去过,从没见过哪里种了红薯啊!
“那边有片梅林,似乎是叫踏月寻辉来着……”
“你是说踏月寻辉?”缈汐若打断七叶的话,面上有说不出的复杂之色。
“嗯。”七叶点头,那里边的梅花开得挺好看,比起来先前长廊两旁的那些更是好看多了。其实除了里边的梅树稍显闹腾了一些,别的方面都还是不错的,看得出来之前的主人在里边花了很多心思,也不知为什么就荒废了。
“没人告诉你那是禁地,让你不要进去吗?”
“没有。”七叶一脸认真地回道,非但没阻止她,还很热情地邀请了她来着。
缈汐若愣了一下,又看了眼笑得春风和煦的墨涟,直觉得胸中似有乱石正堵着,将一颗心坠得死沉死沉,低下头看着手中摆成两半的红薯,红皮白心内里正中还嵌了一朵浅紫的梅花,分明和幼年时与娘亲一道出来赏梅用梅树枯枝燃火取暖时烤出来的红薯一致。娘亲说这踏月寻辉里边全是她那未曾见过面的爹爹为了追求她时特地培育出来的品种,除了这梅庄,世上再没有哪处能找的出来这样的“梅花”了。
后来娘亲去世,临终时托梅阙封了那片梅林,为了尊重娘亲的遗愿,她便真的没再进过那片名为踏月寻辉的梅林,时隔多年过去,她几乎都要忘记了梅庄里边原来还有着这样一种梅花的存在了。
像是打开了一个缺口,恍惚间,幼年时所经历的一切如潮水一般涌入了脑海之中,桩桩件件,历历在目……
“梅庄庄主是叫梅阙来的吧?他和梅樾是什么关系?”七叶忽然又想起来了一件事,见缈汐若依旧一脸追忆往事的神情,想她一时半刻也没空搭理自己,便转向了不停地摆弄着手中面具的墨涟。
“梅樾伯父乃梅阙之弟。”墨涟头也不抬地说道。
“兄弟?”七叶眉头皱了皱。
据荒园中的梅树所说,将他们培育出来的人好像是叫梅樾没错,可却听说他好像并无亲人,那么他二人之间的关系便很待考究了。
这连山漫野的梅林一片片的被规划得十分考究,水源土质季节日照无一可挑剔,就连风向这样的不定因素甚至都考虑了进去,可见那人对梅树之了解。可长廊两边种的梅树却全然不似出自同一人之手,似乎除了价格昂贵和珍稀可做显摆之外,别的因素根本就没有考虑,以至于当中有些被移植过来的梅树生长得十分憋屈,实在是有些糟蹋,不像是一个真正爱梅了解梅的人所做的事情。
总觉得,这梅庄里边好像埋藏了个了不得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