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澜推门进来，望着宁予笑了一下。
“对不起，活没干好，情况有点糟。”
宁予推开眼前写满文字的纸卷，看向桌下插着钥匙的抽屉，拉开这一格抽屉，掀开底板，夹层里是六只完整的激活剂注射器。
他拿出一支注射器放在桌面上。
“来。”他说：“让我再抱抱你。”
甘澜向前迈出一步，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宁予原地起身，张开手臂等她埋进自己的怀里。
甘澜扯着他的衣襟，低头哽咽出声：“我受不了了，别这样，我受够了……”
宁予摩挲着她的背，努力压抑着声音里的酸楚：“只有一个月而已，就当我出差了嘛，别哭啦，等一会可没人哄你。”
甘澜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指尖凉得像是冰一样，宁予便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久吻。
“要乖乖的，我可一直监视着你呢！”
“啊，我会安静地忍受它用你的眼睛，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我，用你的声音，像陌生人一样和我讲话。你知不知道，每次和它一起遇到危险，我都在想，它这次是不是要拿我当肉盾了呢？那我也不跑，因为看到这张脸，真是再过分的要求都拒绝不了啊。”
宁予稍稍用力噙住她的手指：“我跟你保证，一切都会有尽头。”
他向后摸到了那只激活剂，再次用力搂了一下甘澜，随即推开她：“出去吧，不要看。”
宁予关上抽屉，拿着注射器坐回床边，正要卷起袖子，却突然被折返回来的甘澜撞倒在床上。他立刻将注射器弹远，扶住她的腰吻回去。片刻之后，甘澜撑着床站起来，拿袖子把眼泪和吻痕囫囵一擦。
“让那个该死的意识体明白，你的身体是我的！”
宁予笑了一声，单手解开领口的扣子，将衣领拽开：“要留个标记吗？”
她当真俯身过来，却只是轻轻地，咬了下他的耳尖：“我爱你。”
“我也爱你。”
“你一定要回来！”
“当然，没有谁能凭空消失。”
宁予突然皱了下眉。
没有什么能凭空消失。
那些潜伏进岩石与泥土的生物，也不可能凭空消失。
一种大胆的假设在脑海里成型，他眼神忽而锐利地看向甘澜：“我有了一个想法。”
甘澜诧异：“啊？”
宁予站起来走了两圈，心脏咚咚跳成鼓点，如果他的想法应验，那么整个人类的命运都将扳回一盘！
他把桌布扯到地上，跪坐下来在纸卷上画着复杂的图：“我需要衰减器、混波器、振荡器、CRT显示屏、一个微处理器……对了！这里是矿山，应该有电磁测试仪，或许我可以改装一下——”
甘澜不知怎么办才好：“你别吓我。”
他不自觉地咬着指甲，自言自语着，飞速写下几个参数：“我可能有办法解决这些蚂蚁了。如果这个方法能用，我甚至可以解决掉一切基地周围潜伏的动物和观星者。我要试试，我应该试试……”
甘澜一下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也跪坐下来替他按着桌布两角：“我帮你。”
笔墨在纸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复杂的数字和符号，一个怪异的机器渐渐显露出原形。宁予的手指微微发颤，他已经许多年没有体验过这般激动的心情了。他在衣服上蹭了蹭发麻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笔尖甚至戳破了桌布。
“应该就是这样，我怎么早没有想到呢？”
宁予撑着身体喘了两口气，不过是进行一些演算而已，他的体力竟然有些透支了。甘澜受他的影响，也跟着大口喘气，仿佛在替他着急一样。紧张的两分钟后，宁予突然脱力倒在了桌布上，甘澜吓了一跳，忙伸手扶他，却发现手指连弯曲的力气也没有。
这真是件糟糕的事情。脑力活动竟然这样消耗体力吗？那就应该把高考列入奥林匹克竞技项目了吧？
甘澜撑着身体坐起来，随即反应过来这才不是脑力透支，他们缺氧了！刚才他们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在图纸上，忽略了那些屡次经历过的、窒息前的反应。
她费尽全力抬起头，看向放置在房间角落的空气成分分析仪，分析仪上的指示灯已经熄灭，根本没有指示室内的氧气含量。分析仪走单独的电路网，有两套电力系统，电网采用加粗铜线，哪怕是整个生活区停电，这套系统都不会出任何问题，如今顶灯还亮着，它怎么可能停止工作？
她无法判断现在是只有这个房间缺氧，还是说供氧系统出了问题，氧气供应全部中断。但不论哪种情况，她必须打开这扇门，去外面寻求帮助。
人在缺氧窒息的状态下，时间被拉得无限绵长，从倒地的位置到门扉，不过才两三步的距离，但她觉得自己爬了十个小时才摸到门槛，缺氧已经严重影响了她的判断力。
门把手就在头上一米的位置，只要打开这扇门就可以求救。但是甘澜试了两次都没有站起来。这不是她第一次经历绝望，所以心底连恐惧的感觉都没有了，就剩下一点带着自嘲般的失落。
便在这个时候，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甘澜心底的石头落了地——得救了。
门外涌进来的几个人并没有佩戴呼吸器，这几个人甘澜都认得，是意识体指名负责维护各区域电力的人。刚刚王毅明明把他们指派到了各区，怎么现在又聚在一起了呢？
甘澜以为他们要救自己，便由着他们把自己扶上了椅子，可未料到她才坐好，就有一个人用绳子把她绑了起来。她现在迷迷糊糊的，直到双手被捆结实了，才懵懂判断出情况有变。
这些人既然控制着电力，掐断分析仪线路非常容易，又偏偏分析器关掉的时候供氧中断，这当然不可能是巧合。
“我……你……他……？”她的确晕得厉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明白。
那些人却也不在乎她现在的状态，他们重新锁上房门，用柜子抵住门把手。
其中一个人问另一个人：“注射器是在这间房里吗？”
回答者是从北面来的人：“肯定在这，我亲眼看见王毅给他的。那个东西跟王毅说过，只要把那个东西给他用了，它就能变回去。”
几个人翻箱倒柜时，甘澜和宁予也随着恢复供氧渐渐清醒。
甘澜确认了他们的意图，先是叫骂着，然后再哀求：“不要这样做，他已经有办法了啊！”
宁予自己也辩解：“我已经知道怎么对抗这些东西了。”
可是没有人听他们的解释，屋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但那些人最终也没发现抽屉有夹层，只是看到了床上那只被宁予挑选出来的注射器。
“就是这个东西吧！”一个人迷惑的问另一个人。
“我看着像，应该就是这东西！”
可是他们翻来覆去地摆弄着，半天都没明白这东西的用法——激活剂的注射器都是特制的，使用弹压式针头，需要打开推杆上的保险，才能复原成一支注射器的形状。现在他们手里，仅仅是一支手指粗的银色小管子。
几个人被迫去问宁予：“这东西怎么用？”
宁予摇了摇头，简直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求饶：“别这样，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那人耐心劝服：“你别怪咱，这也是大家的意思，咱不会害你们两个，只想要那意识体变回来，现在这情况你也没办法不是吗？”
“我有办法啊！”
那人竟然笑了：“你的办法也就你们才信，你们愿意赌那个方法能不能成功，就拿你们自己的命去赌。可咱凭什么跟你冒风险？”
便在这个时候，房门被人咚咚敲响，王毅在外面喊：“不行了！快想个办法吧！”
甘澜听见王毅找回来，急忙求救：“救命啊！我们被人绑架了！”
敲门声中断一秒，两声枪响随即崩坏了门锁，紧接着是巨大的撞门声。然而柜子抵在门把手上，外面的人无论如何都攻不进来。王毅每撞一下，屋子里的几个人就颤一颤，他们当然清楚，要是被这尊凶神恶煞逮住现行，他们肯定要当场没命！
四方形的柜子因撞击变成菱形，眼看着也抵御不了多久了。柜子因撞击挪后两厘米，忙有人把柜子推回到原位，
那人背靠着柜子，脸色都憋红了：“快想个办法，没有时间了！”
余下几个人加紧研究手里的注射器，也该着瞎猫撞见死耗子，竟然真被他们打开了保险。看着银色的小管子还原成为一支注射器，几个人眼神随即变得坚毅。他们将注射器推给和宁予说过话的人，那人就两只手举着针管，稀里糊涂来给宁予注射。
他拿着注射器的手抖了又抖，显然也是怕的。
此时外面吵骂声掀翻了天，除王毅之外，更多的幸存者也聚集过来。许多许多人开始喊着口号一起撞门，甘澜的惨叫声和哭声就像给他们加了蓝条一样，人群攻门的力度变得更加激烈。
“快来帮忙啊！他们就要进来了！”听闻召唤，除拿注射器的人外，余者都去堵门。
他们所能争取的时间虽然短暂，但也足够给宁予注射了。
眼看着回天无力，宁予仰头望向棚顶，放弃了抵抗。那人除掉针头套，像攥着铅笔一样将针管对准了宁予的上臂。宁予见状竟然笑了一下，那人选择的位置是肱二头肌，而激活剂要静脉注射，吸收效率和见效速度才最好。可他并不准备纠正这一点，他闭上眼睛，默默忍受着针头刺入肌肉的痛感。
——手法真拙劣，这可能是宁予有生以来打过最疼的一针了。
那人将打空的针管丢在地上，默默看着他，宁予也闭上眼睛，安静等待着药力起效。
他们没有预料到危机关头，人会爆发出多强的体力，被牢牢捆绑在椅子上的甘澜突然挣脱了绳索，抡起椅子将注射者打倒在地。她看了眼射空的针管，忽然面无表情地颓坐下来，靠伏在宁予的腿上，双手捂着脸慢慢的哭。
被打倒的人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没有反抗，反正他已经完工了。他相信，坚定地相信，他所信赖的救世主就将出现，它会欣悦接受他们给予的奉献，拯救他们，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们。
片刻之后，甘澜突然感到宁予发生了变化。他虽然依旧被束缚在椅子上，但开始散发出透骨的冷漠和危险的气场，将半分钟之前的和雅与温柔一扫而光。
它来了。
甘澜依旧靠伏在它的腿上，只是指缝间泄露出的哭声渐渐变成了笑声。
她抬起头，直视着它像雪峰一样寒冷明净的眼。
“我恨你。”
“我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