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这栋楼出来，复又走向下一栋楼，就这样走遍了一个区的幸存者聚居点。“宁予”控制了所有没来得及逃走的单体，因而得以窥见它们的记忆，这座城市就如一个透明的玻璃缸，在他眼下无所遁形。
两个小时之后，宁予将甘澜带上一栋空洞的高层，嘱咐她留下来。
“你不适合长时间佩戴呼吸器，就留在这里，晚上我回来接你。”
被送进托儿所的甘澜四下看了看：“这里安全吗？”
于是旁边的水泥墙面里伸出一根手臂，它回复到：“你身边都是我的眼线。”
甘澜被近距离出现的人形吓了一跳，忙摆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快叫它消失。可是你能忍受长时间的佩戴呼吸器吗？”
“这种伤害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你不必担心。”
甘澜蹦了起来：“我怎么能不担心呢？别忘了这身体可是宁予的！万一他得了肺炎怎么办？”
它看了甘澜一眼：“我能治。”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这座高层原本是一所医药大楼，里面都是办公用品和医疗器械。甘澜走上顶楼，却发现地面上的灰尘薄厚不一，有过被打扫的痕迹，想来这里原本也有一些幸存者，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些幸存者消失了，也许是逃离了，也许是死亡了，又或者是被其他的意识体吞没了。
她找了一把略微干净的椅子坐下，临窗看着城市里的风景。
这些天来温度提高不少，下午两三点钟，天气最热的时候，较薄的积雪都化透了，地面上开始出现斑斑驳驳的褐色，想来不久之后就要进入春天了吧。
她看了眼表，估计“宁予”还要好久才能回来，就打算找点东西消遣，可是她上下走了一圈，只看到满仓满谷都是药片，实在闲极无聊，就只能把各种斑斓的药片倒在地上，随手做个拼图玩。
便在她摆出两个熊耳朵的时候，楼下却渐渐响起清晰的脚步声。甘澜没有动，她知道这城市里没有别的意识体了，现在除了怪物她什么都不怕。
稍顷脚步声来到甘澜所在的顶楼，开始到处乱窜。甘澜这才感到奇怪，出门向外一看，竟然发现一个女人。女人的年纪和甘澜差不多大，发尾还分层染着鲜亮的紫色、白色和粉色，过去一定是一个时尚少女，只是女人看起来特别沧桑，估计遭遇过不少灾祸。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布包，一看抱布包的姿势，甘澜就立刻猜出那是一个孩子。从体量看，那孩子大小也就两三岁，可正是哭闹年纪的孩子，给她晃来晃去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甘澜略微感觉不妙。
女人自己背着呼吸器，孩子的脸上却扣着一个面罩，面罩胶管通向一支氧气枕，女人手动按压着氧气枕，但从容器的外观来看，里面的氧气已经不多了。
“你需要帮助吗？”
女人的嘴唇因脱水而爆皮，脸上的气色非常难看，她听闻声音就怯懦地走了过来：“你以前是这里的医生吗？”
“我不是这栋楼里的人，我是从外地过来的。”
似乎早就料到了她的解释，女人的脸上呈现出意料之中的绝望，她抱着孩子慢慢转过身，又要离开。
甘澜想要追上去，墙里却突然伸出一只手对她摆了摆，然后又缩了回去。那女人背着身子，并没有看到这一幕。只有甘澜理解了它的意思——从这个女人的气色和孩子的状态判断，他们有可能带有传染性疾病，近距离接触的话甘澜会有危险。
于是甘澜隔着三米开外喊道：“你等一等，跟我一起来的人可能会有办法救你。总之你先把呼吸器和孩子头上的面罩摘下来，放心吧，这个高度可以呼吸。”
女人眼里闪过一丝光明：“你的同伴能救我的孩子？”
“那要等他回来才能知道，如果他没办法，你找不到别的人了啊。”
女人先摘下了自己的面罩，确认真的可以呼吸，这才关掉氧气罐阀门，又解开了孩子身上的束缚。然后她就靠着墙角坐下，一场怜爱地看着自己怀中的孩子。
甘澜此时也看清了那张孩子的脸。
孩子脸上是透着紫色的红，嘴唇干裂出血，脖子下面还有一些疮癍，一动不动，只有偶尔抽搐一下才显示出仍活着的迹象。
“孩子病了多久了？”
“一周了。”女人声音嘶哑地回答：“我开始以为就是发烧，但后来他身上又长了奇怪的东西，我找不到药给他吃，他病得越来越严重，真是没办法了。”
甘澜向身上摸了摸，掏出一盒糖扔给她：“别怕，会好起来的。”
女人歇了三五分钟，便开始不停地朝楼梯口看，于是甘澜问：“你后面还有人吗？”
“没、没有。”女人连忙摇头。
可是她话音才落，楼下便传来几声喊叫，两个人骂着极脏的话闯了上来。
一听来人嘴这么脏，甘澜就皱起眉：“谁在追你？”
女人惊恐地点了点头：“我拿了他们的呼吸器……”
“哦，那可是不共戴天的仇了。”甘澜瞬间就理解了来人的心情。
于是那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走上来，甘澜就特别诚恳地劝服：“冷静一下，她的呼吸器你们可以拿走，不要打人，她还有孩子呢。”
五大三粗一号吼道：“你是谁？”
“我是过路的，你把这个女人交给我，我来救她，你们拿着呼吸器回去就是了。”
眼前的两个男人和女人甘澜都没有见过，也就是说，这三个人不是来自他们刚刚路过的幸存点。
五大三粗二号推了女人一把，抢走她旁边的呼吸器：“死贱人，敢偷老子的东西，活tmd该病死了。”
一号忙扯了他一把，又狠狠踢了女人一脚：“离她远点，小心传染上。”
女人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低着头一声不吭。
二号拎着呼吸器，抬头扫量甘澜一番，又向她身后看了看，转身给同伴打了个眼色。
“姑娘，这就你一个人吗？”
甘澜估量了一下两人间的距离：“我的同伴们马上就回来了。”
一号眼珠一转，心里冒出了坏水儿：“马上就是等一会儿喽！”于是他大步走过来：“给我看看你的呼吸器是什么样的？”
甘澜起身往后退了几步，男人就加紧向前追，同时脸上露出了凶狠的神色。
甘澜不想出手伤人，于是妥协道：“好，我把我的呼吸器给你，你赶快走。”她把呼吸器放在原地，又向后退出几步。
一号收到呼吸器，笑了一下：“你这么干脆就把保命的东西交给我了，是不是还藏着更多呼吸器啊？你老实告诉我，都把呼吸器都藏在哪儿了？要不然我打死你！”
二号笑嘻嘻说：“可别打死呀！小姑娘长得水灵着呢，打死多可惜。”
他说完这话，两个男人就都饱含深意的笑了。
甘澜恶心一下，故作镇定说：“没有其他的呼吸器了，我真的只是路过这里，没有打算在这里长住，你看这里的房间，又没有做过加固，根本不适合长久生存，怎么可能储备物资呢？”
再往后就是走廊尽头，甘澜退无可退。男人慢悠悠踱步走过来：“小姑娘，你躲什么？来，走近点儿，咱们两个好好说话。”
甘澜翻了个白眼儿，向腰后摸出枪：“你是真不怕死啊？”
一号不禁愣住了，虽然末日以来大大开了眼界，但这种稀罕玩意儿还真少见。
甘澜晃晃枪管：“把呼吸器给我放下，非逼老子来硬的。”
一号眼珠转了几转，他不知道甘澜手里的枪到底是真是假，但最终决定听从甘澜的命令，慢慢放下了甘澜的呼吸器。二号辩解道：“那女人的呼吸机是我们找到的。如果不把它拿回去，我们那儿有人就出不来了。”
“那就拿着你的呼吸器赶快滚！”
于是两个人拎起呼吸器，马不停蹄地滚下了楼。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消失在楼下，甘澜才把枪收起来。
死里逃生的女人胆怯地开口：“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请带我和孩子一起走。”
“我都答应过你了。”
“但是呼吸器……”
“没事，我有办法。”
临近四点的时候，甘澜已经无聊透顶了，她仰面看着空洞的房间：“都四点了，快点回来啊！你死哪儿去了！”而后每隔上十几分钟，她就重复呻吟一遍仰天长啸的举动。旁边的女人把怀里的孩子紧紧抱住，悄悄离甘澜远了一些，感觉她是一个有癔症的精神病人。
如此熬到五点钟，医药大楼对面的高楼忽然整栋陷落下去，在地面上激起十数米高的尘埃。
女人抱着孩子跳了起来，却因为没有呼吸器无法逃走：“怎么办？地震了！”
甘澜镇定向外一看，只见一辆熟悉的白色轿车正从路口开过来，于是她对女人说：“不要紧张，是我同伴的回来了。”
女儿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你同伴什么来头？出场动静怎么这么大？
甘澜知道自己终于能从这只笼子里逃出去了，不禁有些兴奋，蹦蹦哒哒地走向楼梯，果然片刻之后便在楼梯口看见了“宁予”。
“我们能走了嘛？”
“宁予”点点头。它从下面上来的时候，已经顺手从医药大厦的仓库里找到了一副手套，此时就戴上手套，走到了那女人的身边。它打开孩子身上的包裹，向孩子身上检查一番，又捏开孩子的嘴看了舌苔。
“水痘而已。”
女人重新把孩子裹起来：“水痘会这么严重吗？”
“营养不良，环境肮脏，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宁予”摘下手套扔到一边。对甘澜讲：“我们上车吧。”
三个人，两台呼吸机，甘澜不禁发问：“他们俩怎么办？”
“车里可以呼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