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遥轻轻地用指尖挑起了其中的一张药方,俯身而下的的动作轻便,却在阮大夫的面庞前停留了片刻,珠翠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阮大夫的眼神有些涣散。
“是老夫糊涂,医术不精,还请大小姐不要怪罪。”
阮大夫权且将所有的错处推到了庸碌上,苏云遥能如何?
苏云遥听闻,细细地笑着,笑声里头有一股子的清冷:“如是也说得过去,要不然阮大夫也不会连自己中毒了都不知道呢。”
说完起了身,落在脚边的裙裾又一次发出了细碎的声音来。
“你说什么?”
苏云遥的话一出,阮大夫终于知道刚才所有的不对劲是怎么回事了。
他撩起两边的袖子来,只见手臂上早就爬满了猩红色的斑点,在靠近心脏的地方还出现了紫色的脓包,阮大夫大惊失色,跌坐在了一旁。
岚烟细细看着,倒是觉得很爽快,虽然她从前也欺凌苏云遥,但是阮大夫总在药方银钱中克扣的行为已不是一次两次了,当真是担得起庸医这个名字。
“大小姐,只是何故啊。”
阮大夫凄厉的声音响起,苏云遥跟岚烟使了个眼色,岚烟忙将房门关起。
苏云遥宛然而立,慢慢地来到阮大夫的面前,要将他的眼神看穿:“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方氏那个贱-人如何用细碎的功夫来盘算我的。”
她的步履轻盈,若只是看其脚步,也不过觉得她是个大家先闺秀,说出的话来怎这么地凌厉。
阮大夫的额头上冒出了细碎的汗珠来,他颤.抖着说道:“大小姐,我错了,我错了。”
哼——
苏云遥只是浅浅地移了步子,莞尔一笑:“你所中的柳花絮可让你在七日之内溃烂而死,若是没有本姑娘的解药,你必死无疑,你的儿子与女儿没了你这个靠山,还不知道是什么样 的处境呢。”
说着已从唇齿间萌生了同情的意思来,岚烟看到苏云遥这般阴阳怪气地说话,觉得好笑,难免掩面而笑。
阮大夫原本是回春堂的坐镇大夫,后来因为巴结上了京官,在回春堂的创始人仙逝了之后将其据为己有,阮氏一支才慢慢地有了起色,能到穆武侯府中行医已算是高攀了,若是他没了,后代确实难以为继。
阮大夫的心头狠狠地跳动着,而后沉沉地磕下头去:“大小姐要我撒谎,我撒谎便是。”
哪里是撒谎这么容易的?我这一味的柳花絮用在你的身上算是便宜你了。
苏云遥淡然笑着,眼睛落在了窗台上那一处盆景上,是玉兰,虽是夏天,但是苏云遥专门保留了这一处的盆景,每日用自己调制出来的草药滋养根须,不让它花落枝残。
“那方氏那里,你怎么说?”
苏云遥转了心神,将视线对准了阮大夫 ,笑盈盈地说。
“大小姐想怎么说,老夫就怎么说。”
说着又深深地跪拜下去。
苏云遥微微地闭上了眼睛,这件事情原就不存在,若是被看出了虚妄的蛛丝马迹来,便是欺君的大罪,如今她唯一能够决定的,就是保证这个消息是实打实的真切。
这么想着,已经淡淡地说道:“你将这件事当做真事来对待,反正在你手上,不易受-孕的弱症多了去,按照经验来说就可以。”
苏云遥对自己的身体十分了解,她从小就极其注意养生,所以身体和平常的女孩子不一样,甚至要比男子更加温热一些。
她这样的女子是最容易受-孕的体质,只是如今为了躲过此难,少不得要折腾自己的身子了。
“等下与方氏回话的时候,说明情况,然后——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
苏云遥问问地说道,唇齿之间划过一丝了然的冰凉。
愿将自己不孕的消息公之于众的,苏云遥实属第一人也。
只是如今完完全全地占了劣势,如何能不低头?
“是……”
苏云遥看到阮大夫这般卑躬屈漆的样子不甚痛快,从袖子中取出了一颗淡黄色的药丸,扔在了地上,那阮大夫连忙去拿,大概是心中还存了疑问,还仔细地辨认了一番。
苏云遥冷笑::“难道你觉得我会害你不成?”
阮大夫连忙摇头:“老夫不敢有这样的认为。”
便是狠狠地将此药丸吞到了肚子里去了。
鸟雀在湿热的氛围下很容易就哑了声音,溪兰苑原本就是方氏“精心”挑选的,靠着潮湿的湖水,此间又多是种植亭亭如盖的大树,终年见不得日光,苏云遥本来就是虚寒的身体,如此一来,要活下来更是不易。
方氏好狠的心,只是如今她也不怕了。
“去吧。”
苏云遥的声音沉沉地响起,而后又冷冷地补充了一句:“每日需得到我这里来领解药。”
阮大夫的唇齿之间慢慢地晕开了笑容来,可是心里头早就恨得咬牙切齿了去。
见阮大夫出去,苏云遥才慢慢地放松下来,抬手一挥,慵懒地说道:“去将那一盏的晚荷羹再给我取了来。”
岚烟笑嘻嘻地说道:“知道大小姐还想要,早早就放在了井水里头冰着了。”说完自是去取了。
苏云遥的嘴角沉沉地牵扯出了一丝笑意,将那一柄玉如意端在手上,受的是温润的冰凉质感。
且说周瑾琛,从穆武侯府出来后就回了皇宫,因他自己选择了军将之路,所以十七就得父皇的恩准在城东开府建制,如此一来,既可以免了皇宫之中的纷争,也可以随时奔赴战场,而不受皇宫内院的框条规矩,只是那丽妃跟皇上吹了枕边风,说是六皇子痴傻,若是有了王府,指不定要生出什么祸端来,因此六弟已十六岁了,也未得皇上的旨意,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苏云遥一身紫衫长袍,腰间细细地挂着一枚玉佩,在人前他鲜少与人显出宝剑来,只为了韬光养晦,便将能够隐藏的技能都隐藏了起来——
前朝已斗得如火如荼,他们两兄弟决然不能入了虎穴。
今天是入宫给父皇请安的日子,有一支轻骑在宫门口等着,手中捧着战前的捷报,虽还在休养着,但是南疆的战事还不曾完全平息,今晨快马加鞭来的,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告知于父皇。
金銮殿外。
周瑾琛在烈日下等着,手中捧着一张紫黄色的战报,背后早就渗出了涔涔的汗珠来。
皇上的贴身侍卫刘冰卿一言不发,从周瑾琛入宫到现在,已经有一个时辰了,正是正午的太阳照下来,周瑾琛的额头上掉下了豆大的汗珠来。
殿内是大太子周瑾元和丽妃之子周瑾麟,周瑾元是名副其实的皇后嫡子,身份显贵,不过十岁就在百官的拥立下得了太子的头衔。
他的母妃是纳兰氏,祖上代代满门忠烈,其父又是纳兰太傅,主管御史官职,一时之间权倾朝野,只是这纳兰皇后福薄,被病魔夺去了生命,皇上由是对这个结发妻子的长子最是心疼,再加上百官的拥护,也算是个有实权的皇子。
至于周瑾麟,,母妃丽妃的恩宠让他刚愎自负,再加上本身就极擅文韬武略,见周瑾元为人处世颇为谨慎,很是看不上,只是深得丽妃的衣钵,在皇上面前俯首帖耳,在一众皇子面前,就是极尽能事的冷嘲热讽了。
周瑾琛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这些年来的沉潜总算是让他看透了,要不受伤害,只能将自己隐藏起来,下手雷厉风行才是正途。
正想着,听到殿内沉沉的声音响起:“可是有前线的战报?”
刘冰卿连忙回禀:“启禀皇上,是二皇子等着。”
细微的沉默过后,皇上说道:“让他进来吧。”
周瑾琛连忙端着手中的战报,缓缓地入了宫内。
大殿之上,周昀的神色中还带着喜色,每一次周瑾琛都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他揣着十万火急的情报而来,却要平白无故地在外头等候个把个时辰,只是为了让父皇享尽天伦之乐吗?
周瑾琛的心头慢慢地灼着一把的火,一点点地将他的心脏吞噬着。
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瑾琛恭恭敬敬地跪拜下去,神色中并无愤怒。
周昀,这个南岚国的皇帝,年轻的时候是如何的杀伐决断,将南岚国的江山愣是往北边多推过了数十公里,如今却只能感叹着英雄易老,美人迟暮,不过是在这天下之间牢牢地握住一条权利的柄杖罢了。
他看到周瑾琛总能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可是越是看着,就越是触景生情。
说来说去,周瑾琛都不如太子和老三的圆滑,没了母亲还不懂得有所依附,永远是不卑不亢的样子,周昀怎能不恼?
“平身吧。”
周昀缓缓说道。
周瑾琛又和周瑾元与周瑾麟行了礼,款款说道:“儿子刚从北疆归来,已退敌于千里之外,只要今年北方的水草丰美,即可保北疆子民半年太平,如今呈递上的是南疆的战报,还请父皇过目。”
刘冰卿在刚才就与周瑾琛一块进来,皇上与他使了个眼色,刘冰卿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周瑾琛手中的战报。
周昀淡然道:“好了,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有一丝的冰凉从周瑾琛的心头缓缓地划过,他与将士在前线出生入死就得了这样的对待?
便是这么想着,脚步动不得分毫。
“嗯?”
周昀见到周瑾琛没有动静,皱着眉头沉吟道。
南疆的战报若是等到这个时候才知道,他这个做皇帝的也当真失败,在龙椅上稳坐的这几十年,周昀什么时候让大权旁落过?
四海之内的军机要处都说他一人捏在手中的,刚才周瑾琛口口声声说出什么“子民”这样的话来,是要谋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