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止篇·桃花公子记》
熏人的秽物即将淹没口鼻,茅坑中的年轻公子已经在惊怒恶心中翻起了白眼,生死关头之际,雎陵公一众人闻声冲了进来!
“快来人!快派人啊!快!”
雎陵公眼见自家心爱的嫡孙被秽物淹没,差点急火攻心背过气去,幸而在下人的搀扶下稳定心神,赶紧招呼人上前营救,雎陵公夫人则两眼一翻不省人事,急急被侍女们送走,雎陵公眼见这一幕,眼里几欲喷火!
四周涌出了大片的家丁和丫鬟,纷纷拿着工具前来救人,年轻公子被茅坑熏得快要断气,迷蒙着被拉上岸,一身尿屎污浊,臭不可闻,众人纷纷掩鼻退后一步。
“这可是雎陵公最疼爱的孙儿王俊,这大寿之日,怎的出了这样的事!”以抹巾掩面的妇人面露嫌弃。
“掉在茅厕里被溺,这若是传了出去,可真是要笑掉大牙了!”有人掩面偷笑,可碍于雎陵公,只得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众人摇头叹息,欲避开这尴尬境地离开时,贵女目光锁定了巫央央,不怀好意的冷笑,“咦!杨容姬?我们刚进来时,你就在这里,难道王公子出事竟与你有关?”
此言一出,所有人皆是转头看向被忽略的巫央央,种种异样的目光纷纷扫向她。巫央央察觉出哪里不对,但此时此地皆不容她细想,先得赶紧想办法解释清楚这件事不怪她啊!
“天呐,真的是她?这简直是变态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恬不知耻的女子!”
不少人对着巫央央指指点点,雎陵公更是目龇欲裂地瞪向她!
得知王俊身份,巫央央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回想自己一路跟着潘安所来……似乎,他是故意引自己进的厕院?可是潘安为何会如此做呢?巫央央疑惑不已,不由抬头在人群中寻找潘安的身影。
这一幕落在他人眼中,却是显出巫央央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左顾右盼,眼前人影一晃,雎陵公阴沉着脸,怒气冲冲质问:“杨小姐,你可否告诉老夫,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刚刚你和俊儿又发生了什么?以致于他失足落入茅坑?”
巫央央被雎陵公扑面而来的怒气吓得一愣,脑子一混乱,便支支吾吾说不明白,急的冒了一头汗。
在场众人却不管不顾,纷纷指责,“你一个女子为什么会在男子厕院?快快说个清楚,给雎陵公一个交代!”
不大的厕院内,众人的指责声形成一股巨大的音浪,袭向巫央央,她脸色青了又白,实在没想到什么能脱身的好借口,只得实话实说:“我、我……”巫央央的声音僵直,“我是跟着潘安一路来此的,只是不小心惊到了王公子……雎陵公大人,我真的很抱歉,可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
巫央央急切辩白,然而话一出口,众人非但不信,反而颇为讶异的打量巫央央,似乎为她的借口感到可笑,纷纷摇头叹息。
一直在人群中想要往前挤的杨家父母及杨谭,却被他人不知有意无意的阻拦着,急的出了一头汗,担忧不已的看着巫央央。
雎陵公到底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巫央央的理由出口,旁人都觉荒唐,他却只是面沉如水,只转头看向人群中的潘安。
接触到雎陵公的视线,潘安指尖在水墨桃花扇的扇柄上轻点,狭长眼尾掠过巫央央,飞速闪过一抹幽光,神情自若的勾了勾嘴角,从自发散开的人群中走出。
潘安先向雎陵公施了个礼,再看着巫央央露出疑惑神情:“杨姑娘,此话从何说起?在下从未来过后院。”
巫央央闻言,吃惊地瞪大眼。
人群中传来附和声,“是啊!潘公子与我们一同在花园赏景,何时来过这厕院?便是此刻,也是听到异响,才与我们一同前来啊!”一名世家子诧异的说道,不少与潘安同行的人纷纷点头。
见到大家笃定的神情,巫央央膝盖一软跌坐在地,若是潘安从未来过厕院,那引他来的,又是何人?!
难道有谁故意陷害她吗?
不等巫央央思索清楚,潘安已是躬身向雎陵公致歉,雎陵公摆了摆手,“无妨,这不是你的错!”说罢,冷冷瞪向巫央央,她不禁瑟缩了一下。
“呵!杨容姬,你真是岂有此理!居然会跟踪男子到厕院?此前洛河一事已是离经叛道,没想到你今日的行为,倒更让人大跌眼镜!”早前在席间讥讽过巫央央的红衣女子厌恶的看着她,站在厕院的众人也纷纷报以异样视线。
“都敢跟到厕院了,肯定是想偷窥啊!只不过被王公子发现便干脆推王公子入茅坑,怕是想要杀人灭口呢!看来她不仅无耻变态,还恶毒至极,真是有损杨家门风,败坏纲常!”
“这样的女人,比之最下贱的妓子还不如!连沉塘都不足以抵消她的罪恶!”
一阵阵奚落嘲讽的议论传来,巫央央瞪向众人,急切摇头,“我没有!我没有要偷窥谁!也没有要故意害人!”巫央央大声的为自己辩解,可是在众人心目中,早已经给她定了罪。
贵女眼见巫央央被千夫所指,红唇扬起一抹冷笑,“诸位请听我一言,杨容姬之前就因为行为放荡被平阳公主处罚,如今,她又死性不改,且变态猥琐的进入厕院偷窥男子,实在是太可怕了!我们定不要与她为伍,无端端背上骂名!”
贵女义愤填膺的说完,众人皆像躲瘟神一样躲开巫央央。
无力辩解的她脸色苍白,咬着唇忍住委屈的泪水,到底是谁在幕后暗算她?
这些高高在上的贵女们见她落难自是落井下石出言诋毁,偏偏王俊落入茅坑这一幕又被众人目睹,巫央央百口莫辩,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只担心会连累家人……想到这里,巫央央匆匆抬眼看向杨家父母,入目却是他们担忧急切的神情,一时间百种滋味涌上心头。
厕院内空气浑浊,眼见“人赃并获”的巫央央已没有言语辩白,要不是为了将这场好戏看下去,早有人提出告辞。
偏偏就在巫央央举步维艰之际,下人匆匆前来回禀,王俊因受到惊吓和急火攻心,高烧不退陷入昏迷!
雎陵公得知心爱的孙儿生死未卜,老妻大寿之日受此惊吓羞辱,怒火中烧,再是沉着的脸色也起了变化,咬牙切齿的看着巫央央,“若是俊儿有任何不测,我定不会放过你杨府!”
扔下这句狠话,雎陵公拂袖离去,急急去看孙儿王俊,主人家一走,看好戏的众人也尽皆散去,三三两两落在巫央央身上的目光,如芒刺骨。
人群散去,被挡在外围的杨父杨母和杨谭三人虽然有机会上前,但此时此景,怎容的他们前去安慰巫央央?
雎陵公德高望重,权倾朝野,唯一的嫡孙因杨家之故出事,他们再心疼巫央央受到惊吓,也不得不放下她先携家人前去请罪,否则行差踏错,杨家未来必定堪忧!
杨父青白交加的脸上忧虑重重,尽管一家人眼中满是对巫央央的担忧,可散去的人群虽然逐渐远离,但目光皆是锁定在他们身上,杨家还是得有所作为啊……
杨父深深叹了口气,转身时一个不稳,步伐踉跄,站在身后的杨潭及时扶住他,“父亲……”
杨父摇摇头,一语不发,杨母拭着眼中的泪,知道大体的她按捺下满腹担心,随杨父离开之际,嘱咐巫央央,“容儿,你先回去吧……”
跌坐在地上的巫央央脸色苍白,杨谭不忍的转过头,语音低沉,“妹妹,你先回去,别担心,还有哥在!”
听出杨家父母、兄长话里的担忧,巫央央强颜欢笑点了点,三人快步离开,祈祷着王俊能毫发无伤,否则,巫央央将会面临灭顶之灾……
待他们身影消失,巫央央失魂落魄的起身,摇摇晃晃的地往外走去。
一路上头痛欲裂,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越来越糟?巫央央不断回忆着从来到雎陵公府的所有细节,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到底是谁假扮潘安,引她来了厕院陷害她?
方才还是欢声笑语的花园,此刻早已寂静无声,似乎所有人都集中去了王俊处,巫央央一个人穿过花园长径,却突然感到一股幽幽的桃花香气将她缓缓环绕。
巫央央下意识顿住脚步,长径那头,一身以银线勾勒着桃花纹样织绣衣衫的潘安,身姿卓立,面容俊美,手上执着那柄从不离身的水墨桃花扇,缓步走来。
依然是那张勾人摄魄的容颜,映入巫央央眼帘时,还是能轻易夺去她的视线。
随着和巫央央距离拉近,潘安的神情似笑非笑,嘴角的笑意加深,桃花眼角狭长飞起。
巫央央看着逆光中的他,喃喃说道:“你可知,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哦?”
澄澈的春日洒在潘安长身玉立的身形上,他眼帘垂了垂,遮住双眸隐现的一丝深意,勾了勾嘴角,脸上带着玩味,“为了我?”
巫央央刚要开口,下巴处的肌肤却一阵微凉。
潘安以扇尖挑起她的下巴,嘴角一勾,神情邪魅而惑人,他歪头看着巫央央,双眸划过如流星般的璀璨光芒,眼底似有一潭深水,沉静流动,巫央央忍不住陷入那温柔的泥潭,无法自拔。
潘安见着她那沉迷神情,笑意盈盈的双眼缓缓眯起,倾身靠近巫央央的耳边。
低沉,缓慢的话音近在咫尺,“我竟不知,杨姑娘对我已经痴迷至此,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做下这种种错事……”潘安摇摇头,眼神里似乎带着淡淡的无奈,“既如此,”他嘴角一勾,双目波光潋滟,“我便了了你的念想……”
刻意拉低的尾音,在话语落下的瞬间,上扬出一个巧妙的弧度,带着恰到好处的挑逗,竖起耳朵听,犹如耳鬓厮磨。
巫央央脸颊火烧火燎,愣怔地看着潘安。
他倒是保持着一贯的从容风流,眼帘自下而上地挑起,深邃瞳仁里澄澈的眸光仿佛在缓缓流动,无声无息地藏着一丝讥诮。勾着巫央央下巴的扇尖缓缓往下移动,逐渐划过白皙的脖颈肌肤。
空气中的温度似乎越来越热,两人四目相对间,暧昧的火热气息充斥四周。
巫央央像喝了酒一样脑子晕沉沉的,一动不动的任由扇尖被潘安操控着一路往下,直至暧昧的停留在胸前,还未等巫央央反应过来,一只手突然揽住她的腰,猛地发力,她猝不及防贴上潘安胸口!透过衣衫,似乎还能感受到男子胸膛间肌肉分明的轮廓……
盈盈桃花香中,火热的男性荷尔蒙袭来,巫央央全身血液似乎都集中到了脸上,绯红似血。
潘安似乎对巫央央的手足无措视而不见,只紧紧揽住她,嘴角勾着的撩人笑意愈发加深,呼出的鼻息扑打在她如玉颈侧。
腰间被人紧紧扼住,一丝莫名的战栗由她体内突然升腾而起,巫央央脚下一软,颈侧的肌肤突然感到了一丝温热,巫央央全身僵硬的转过头,绯红的双唇近在咫尺。
两人紧紧相拥,娇小的女子和卓然而立的男子身形格外契合,远远望去,竟如一对深深纠缠的爱侣,不分离我。
“呵,如此投怀送抱,看来真是等不及了。”
戏谑的话音传入耳中,陷入某种情愫中的巫央央浑身一抖,头脑恢复清明,猛地退出潘安怀抱,“你这个流氓!”巫央央含羞带恼的瞪向他。
怀里突然一空,潘安面上的笑容倒是一成不变,径直收回手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衣袖,唇角勾起,“怎么,这不正是杨姑娘所想?”倏然抬眼,流转的眉目间,隐藏着丝丝讥诮。
春意盎然的花园,彩蝶扑香,巫央央的脸却红了白,白了红,她将将要愤然动唇,潘安却气定神闲的展开折扇,视线随着眼前飞过的蝴蝶远去。
巫央央再也忍不住了,“潘安,我今天找你,只是想和你谈谈,解除之前的误会,偏偏你……!”
巫央央话音顿住,实在是气极,看着那眼前翻飞的折扇,想也未想一把夺过,扔到地上。
“啪”的一声,水墨桃花扇落地,潘安看着地上散乱的折扇,脸上的笑意顿了顿。
巫央央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沉默片刻,她抬头想要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时,四处寻找的雎陵公府下人转头看见她,呼啦啦冲了上来。
“杨小姐,”几名家丁气势汹汹朝巫央央走来,先向潘安行了个礼,站在巫央央面前,手往外一伸作势“请”,“老爷请杨家众人离府,请吧!”
巫央央皱皱眉,潘安淡淡然笑了笑,她心有不甘,想着多说两句把事情解释清楚,家丁却不给她机会,蛮横的阻隔开她和潘安,身不由己的被家丁“请离”雎陵公府。
看着巫央央不甘的视线隐没,潘安双目中的讥诮笑意一丝丝浮现,兀自低叹着摇了摇头。
“这大名鼎鼎的潘公子的床榻,何时这么好上了?杨家小姐竟然就此错失了一个机会,可叹啊可叹……”锦袍一闪,石崇一脸坏笑的自潘安身后走出。
潘安挑了挑眉,神情自若,“我只是感慨她痴心一片,想请杨姑娘吃顿饭而已。”潘安看向石崇,嘴角的笑意逐渐加深。
石崇听了,冷嗤一声,不屑的扫了潘安一眼,摇头晃脑的离去了。
潘安目光落到地上被巫央央打落的折扇,正准备弯腰去捡,脑海里突然出现巫央央在厕院被人人指责的模样。
一阵风过,外墙载重的花枝朔朔晃动,潘安眼前浮现出三月三时巫央央离经叛道的行为,回首望了眼远处污浊的厕院,心里早已生出的厌恶感再度浮现。
这杨容姬的确和寻常女子不同,行事颇有其不拘体统的一面,然而既明知已于潘府定亲,是自己的未婚妻,还做出偷窥男子如厕之事,倒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潘安眼底一冷,对巫央央的讨厌促使他收回欲捡拾折扇的指尖,这样的女人,他可无福消受,还是听从母亲的意见,早日退婚为好。
衣衫拂去,在幽幽长径消失,只留折扇孤零零的躺在地面,有风乍起,落红翩翩覆上扇面以水墨勾勒的桃花瓣,真真假假,混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