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淡定,道:“证据自然是有的。你确实很厉害,陆尧对你忠心耿耿,不愿向我透露他是受谁指使,不过,肯定不是大行皇帝,不然他也不会另有所指。只是你为了自己的私欲,利用何意霜对陆尧的情重,逼迫于她,好让陆尧继续为你所用,是吗?”
“是何意霜自愿的,何曾是我逼迫于她!”
我见她默认,继续道:“我只是为陆尧叹息。你也知道他聪明绝顶,所以让意霜缄口不言,只是有一点我没想明白,陆尧武功又不是绝佳,为何如此得你宠信。”
她不回答我,只是目光向我身后望了望。
我只作不见,又道:“你害怕皇甫家的势力,又恼恨阿青阻止你的人追杀白婧,最终夺走金锁,所以利用皇甫家对白家的偏见,想方设法挑拨得白家与皇甫家翻脸,见白家势微,恐不能与皇甫家抗衡,得知大行皇帝对白婧有意,便让他保全白家父女性命,好让他们继续自相残杀,免得腾出手来坏你好事。”
她的眉毛挑了挑,依旧是高傲不可侵犯的神情,可是笑容中却有一丝难言的苦涩:“若真如你所说,那我的本事也忒大了。”
我低头笑了笑:“你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你找了个好帮手,而这个人对皇甫曜松和白邢秋的性格和恩怨纠葛十分了解。那一次在小月山,你知道我在,白家的人不能把皇甫家怎地。所以你借自己的死士给白婧,能杀一个是一个。因为你知道,只要皇甫家的人有一口气在,就不会与白邢秋善罢甘休,也知道白邢秋有野心却心胸狭隘,一直对皇甫曜松自命清高又忽然悔婚的行径十分不容。就由此事将他们之间的矛盾再次激化……你不是不认吗?”
我从怀里掏出了那块皮:“你敢不敢翻一下你的袖子,似乎你对鸢尾花十分钟爱呢。”
真怡的目光在我提起“鸢尾花”时,变得十分温软,随即用一种无奈又深痛的口吻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一字一句清楚而大声地道:“前些日子我曾回过一趟韩府。去我爹爹的书房翻到了许多字画。我记得我爹爹曾在集真阁收藏了不少宫中人的画像,其中就有一副是长主您的。画中,您身后的鸢尾开得极好,所以不得不使我有了联想。”
真怡偏了一下头,唇边的笑意我也看不明白,她笑道:“还有呢?”
我按捺住怒意,道:“是我去调查了平南山五门当的弟子,发现了他们门中出过一个十分了不起的人物,那个人就是你的夫君,楚湘郡的抚南将军。”
我逼视着她:“我想你一后宫女子,如何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差点忘了你还有这么一位夫君。陆尧曾说他自己是楚湘人,想必,正是这位驸马爷在替你培养手下吧?能够让意霜惧怕,让何县令不敢揭发的,必定是个位分极尊的人。再结合你救我一命,哦不,饶我一命的事情,我就确定是你了。”
我的话叙述完毕,真怡却没有我想象的那种大势已去的绝望表情,她平静了一口气,对我道:“就算你说的都对,那又如何。噢对了,”她忽然笑得十分诡异,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紫月珏,“总是替你奔走的那位小妹妹,当真十分能干呢。”
她看着我惊怒交加的神情越发得意:“我真是想不通,你有什么好,为什么走到哪都有一群人帮着你。”
爹爹忽然在我身后发出一声喊叫:“真怡!”
那紫月珏,是红樱的贴身信物。她要激怒我,她现在想做的就是彻底激怒我!
我低声恨道:“我究竟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如此容不下我!若你有本事,尽管冲着我来,为何要连累我的朋友?”
真怡见我发怒,笑意变得有些疯狂:“索性已经连累了……再多一个又有何妨?我是杀不了你,但是看你周围的朋友一个个离你而去,也十分痛快!”
忍!我必须得忍!我觉得我忍得牙根都发酸了。我拿着兵符看向她身后的人众,朗声道:“大行皇帝遇刺之时,身边这么多武功高强的御卫,竟没有一个人能拦下,就是因为这些御卫已统统都是她的人了。她阴谋深算,就是要篡位夺权,你们听命与这样一个忘情负义,视手下命如草芥的人,难道会有什么好下场吗!”
爹爹在我身后将声音压得极低,道:“若儿!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再也无法忍受,转过去对爹爹道:“爹爹,韩府门前遇刺之事,我已不愿意计较!前几天,真怡又一次派人暗算我,我差点便死在那里!而且,这次的这个刺客箭法极高明,最重要的是,他竟然会明聿心法!你叫我能不怕么!”
正自僵持阶段,忽然觉得身后风声响动,我心道:不好,我戳穿她阴谋之际,正是应该防备的时候!
眼见着又要中箭,从我适才的藏身之处也射来一箭,正与那一箭相触,两支箭“啪”地一声一齐断在我的脚边。
我定睛看过去,是阿青!
他半身侧卧在岩壁上,左脚撑着龙舌弓,想必是在这蛰伏许久,也看见了有人同他一样在执弓盯着这里。所以才能及时地射出一箭,与敌人的箭相阻。
一击即中,忽然觉察到空中有些微动静,正是阿青施展轻功向那人掠去。那人轻功极佳,阿青便猛发一阵掌力向她背后而去,她不得不回身抵挡,便这么一缠,她已非阿青敌手。十几招之内便落败,被阿青擒住。
阿青抓着她推到我俩身前,我们对视一眼,颇为吃惊。
阿青发了话:“怎么……会是你!”
那女子戴着面纱,试图站起,我拔刀搁置在她咽喉,叫她不要动弹。她的目光露出颓败神色,眼望着阿青,惨然道:“我没想到,会折在你手里。”
这个人我早该想到的,是崇乐!是崇乐!
我对她叫道:“我料定那天伤我之人是真怡派来的,却没想到是你。万料不到,你竟会有如此好的箭术,和这么厉害的轻功……”
“你没想到的事情可多了。”
她在我的挟制之下,却没有露出惧意,将散落的鬓发拢到耳后。“你可知道,我的箭术是谁教的吗?”
她伸手把面纱摘下,眼睛却离不开阿青。神情有一丝惘然,又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嘲弄,那表情令我吃惊。
那日皇宫赴宴,杜皇后曾说崇乐的箭术是阿青指点的。依我看,这等水平绝对不是仅仅是“指点”,那她又是何时同阿青学习箭术的呢?
从前的崇乐,总是那般柔弱,说话声音小而轻,就连走起路来也是步态轻缓,生怕会惊动到什么一样。我难以想象她们母女的另一面是如此的晦暗不堪,这副美丽的皮囊之下掩藏了多少自私的欲望。
因着她卑劣的行径和她母亲的所作所为,对她此刻的模样更是嫌恶到了极点。
阿青看着她,神色有些不忍,却十分坚定地说:“如你用我教你的箭术做的都是这等事情,那却是我的过失了。”
我心中转了念头,知道阿青明白崇乐的情意,曾经拒绝过她。若此时崇乐要阿青教她箭法,阿青必定倾尽全力。
我目光转向她,问道:“所以,你是因为阿青,才没有射到我的要害?”
崇乐的面目上仿佛有一层死灰,“原本我是想杀了你的。可我想到终有一天阿青知道你为我所杀,必然会厌憎我。”
我点头:“所以你只是令我受重伤,这样一样可以达到你母亲的目的……。”
崇乐终于不敢再看阿青,低下头道:“这也足够让他厌憎我了吧。”
我心中一动,将她挟持,对着真怡道:“你是要你女儿活命,还是束手就擒?”
真怡见我神色狠厉,目光很是慌张,却强撑道:“若我不从,你能当真杀了她么?”
“我为何不能!”
却是爹爹抢上前来,眼看着我道:“若儿,不要轻举妄动!”
我见爹爹神色有些求恳,起了疑心,却不明白为何,对他道:“爹爹,此人刺杀皇上,又两次要害你女儿性命,此时正是拿了她与真怡谈条件的好时候。爹爹,我已经知道你都做了什么,那些事我都可以暂且不提!只是现下形势如此,你为何还执迷不悟?不是你告诉我,识时务者为俊杰吗?你还在挣扎什么?”
爹爹看着我,目光为难而又心痛,那是我头一回见到爹爹这种神情,不禁疑心大起,脱口道:“是你教她的明聿心法?”
爹爹看着我,皱着眉,嘴角细微地在抽搐,似是在思考什么。
“没错,崇乐的明聿心法,就是你爹爹教的。”
忽然一阵女声清凌凌地传来,仿佛深秋的凉风,吹得我脑袋一阵惊痛。如果说从白婧离世到现在我一直是浑浑噩噩的,那这一阵风,彻底把我吹醒了。
说话的正是与明德帝一同前来的那个女子。
此时暮色浮动,云层渐染,这片宽阔的广场被渐渐西下的阳光照耀。一片暖橘色的正打在那个女子的侧脸。
她下了马,几步走到了我们身边,摘下了戴在头上的黑纱斗笠。
那女子约莫三十多岁,姿容清奇,风神疏朗。两只明眸透着淡淡漠然的神情,仿佛是辰时飘散在山间的烟岚,晓雾初散,渐露出美玉一般的温润灵秀。微微扬起的下颌略显出男儿清刚之气,唇边带着一丝恬然的微笑,淡如轻羽拂波,难以言表。
自古女子都以娇媚艳丽为美,而她的美,清淡而不寡味,风尘却不轻浮,令人不敢逼视。
我盯着她的脸细细地看了很久,才试探着问道:“娘……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