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都是些毫无营养的对话，旁人听了想要睡觉的那种，在恋人之间确是最安心最细腻的交流。
挂断电话前顾昱问俞菲说你什么时候的航班，我去接你好了，不要忘了在B市内我可是你的专属司机。
若是以往的话俞菲大概会敷衍过去，至少不希望顾昱在其他人面前出现，不过如今好像倒是有几分想要把他介绍给其他相熟人的感觉了，很奇妙的改变，甚至都吓了她自己一跳。
和顾昱交往后，连B市这座城市都在心里逐渐变成了温暖的存在。
一天的工作结束后，俞菲终于得闲能在酒店房间里自我放飞一会儿，从行李箱底翻出被尘封已久的游戏机陷入自我世界里。
工作太忙的关系，新买的游戏卡带甚至都没有拆封。
俞菲活动着长时间摆pose都有些僵硬的脖子，换好睡衣后拿着游戏机钻进了床上厚实的棉被里。
时间在近期好像从来没有这般飞速的流逝过。
正准备合上游戏机睡觉的时候，放在茶几上的电话忽然响起来，屏幕上闪烁着的是苏炀的某张搞怪照片。
按理说这个时间他不大会打电话过来的，俞菲怔了怔把游戏机丢在一旁拿起电话，耳边随即传来苏炀像是经历过一场严刑拷打的哀嚎声。
在安静无比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俞菲将听筒稍稍往外移了点位置，伸手揉揉保守蹂躏的耳朵，“苏炀，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投诉你扰民。”
回应她的是短促又清晰的切，“俞菲，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把你丢到垃圾桶里面。”没有留给俞菲反击的间隔，“猜猜我今天下午见到了谁？”
俞菲对这个无聊的问答题没有多大兴趣，简单直接地抛出个“谁？”。
“俞叔叔。”
“……”
苏炀得到了意想之中的回应。
今天收工的时候发现片场里多了个熟悉的中年男人，和导演闲聊几句后邀请他出去喝个下午茶，因为是长辈所以无法拒绝，苏炀说不清答应下来的那一刻心里的感觉算是受宠若惊还是其他什么。
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俞菲的父亲来找他绝对和俞菲有关。
俞菲在相貌上近乎全部继承了她父亲的优点，但父女二人的气质完全不相同，不过只要是见到俞菲父亲的人基本上都能将他和俞菲联系在一起，血缘确实是个无法忽视的东西。
会答应一起去下午茶也有这个原因，毕竟他和俞菲长相实在太过相似，在眼下刚和俞菲被人偷拍见报后出现在片场不会不引人遐想，苏炀已经发现有几个工作人员佯装路过来回打量了。
俞父接下来应该是还有其他安排，为了图方便直接选在片场附近的咖啡厅和苏炀落座聊聊。苏炀之前见过他几面，再加上也是经历过不少场面的人，所以也没有表现得多么拘谨。
只是在心里把俞菲痛骂了五百遍而已。
开场白是无聊的寒暄，随意谈及生活中零碎的事情，在苏炀都想拽着俞父袖子说俞叔叔我们开门见山不行吗的时候，俞父终于把话题带到了俞菲身上。
“俞菲那孩子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的话，我平时也经常麻烦他的。”
怎么感觉我的辈分忽然升起来了呢……
苏炀不动声色默默腹诽着。
又是几番客气话，俞父放下升腾着热气的红茶杯，“有件事情，能不能请你费心一下。”
苏炀保持着公式化的笑容，心里抢先回答不能，虽然最后说出口的还是可悲的“请讲”二字。
“希望你可以和俞菲说一声，不在家里住起码也要定期回来吃饭。”
“您的意思是要我来劝她？”
…………
俞菲沉默着听完苏炀绘形绘色的情景重现，“最后你怎么回答的？”
听筒传来的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还能怎么回答，我只能说试试看咯。”
苏炀想表达意思很清楚，俞菲从不主动与家人联系，他父亲要想找到切入点自然会从跟她亲近的朋友入手，能拜托的大概也只有苏炀和陈陈了，她的父亲很清楚这二人在她心中的分量。
“我倒是宁可你当场回绝掉他。”
“毕竟是长辈，而且都亲自找到我这里来了，怎么可能干脆地回绝掉。”
“你很清楚我不愿意见到他。”
“年关将至，见一面也没什么，你还可以表示今天依旧不在家过除夕的想法嘛。”
俞菲没有回答，却也是默认了苏炀的建议。
她和家里的关系并不好。
与父亲见面的次数一年下来都屈指可数，通话的时间加起来可能还没有到二十四小时，除了推避不开的事由外基本上没有什么交集，家对俞菲来说就是这么透明又简单的存在。
其实在懵懂年纪的时候，俞菲还是很喜欢那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也喜欢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荡出大大的弧度，喜欢在落叶缤纷的季节小跑着踩上去，听它们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可所有的一切都在记忆始终无法抹去的那一年戛然而止。
母亲手腕上流出的血大概冲刷掉了俞菲对父亲全部的亲情，随之浇灌进来的切骨的恨意。
甚至有时候她都会恨母亲当年那软弱又狠心的举动，只把她一人留在这世界上，留在她觉得孤独可怕的家里，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母亲是父亲的原配，可继母却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小三。
很可笑是不是，俞菲很多年前也没有捋清这见鬼的关系。
后来还是从其他人口中断断续续了解到父辈当年的爱恨情仇，说是她的父母是商业婚姻，为了保住俞家当年已经岌岌可危的公司，所以选择和母亲的家族进行联姻。
结局倒是所有人预想之中那样的完美，可是还要将生活过下去的男女主人公大约处于痛苦之中，尤其是俞菲的父亲。
不过也不是什么为了家族利益牺牲掉爱情的桥段，父亲和母亲结婚后依旧同他爱着的女人保持着联系，从始至终都是如此，直到母亲无意间听到父亲的通话后方才察觉到那女人的存在。
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
如果只是这样……
父亲和继母也有个女儿，比俞菲小两岁，但自从俞菲上了初中后就没有再见过她。大约是认为两个女儿并不能很好的相处，俞父选择将小女儿送出国接受美式教育，继母那时候大部分时间也是在美国陪着她。
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俞菲对父亲这个绝对始终都是举双手赞成的，这样她也不会一闭眼都是母亲倒在血泊中那幕。不管是从她的哪个角度来看，她们都是害死母亲的凶手。
爱情和责任之间，她可敬的父亲毅然选择了爱情。
真是扯淡的爱情。
和母亲对于父亲的情感一样扯淡。哪怕已经过了许多年，哪怕已经增长了许多阅历，俞菲仍然不能理解母亲对父亲那般深切的爱。
在她看来，这种爱还是宁可不要得好，这种爱对所有人都是个沉重的负担。
闭上眼睛，把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强制以其他片段替代掉，想想陈陈飞扬的笑意，想想苏炀平日里不着四六的调侃，想想顾昱温柔低切的呼唤。
现在的俞菲，已经很幸福了。
所以说她是个屈从于现实温暖的人。
胆小又可悲。
机场。
俞菲本来是想趁着没人注意给顾昱打通电话的，可看到在周围逐渐聚集起来的工作人员，以及脸上表情十分有深意的小迪和廉姐，之前的想法便就此作罢。
但还是记得那人的千叮万嘱，便从包里掏出手机特意给他发了条信息说现在人在机场待机，航班似乎没有延误，可以正点飞回B市的。
顾昱的消息回得一如既往地快，不过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内容——说是现在临时有个比较重要的会议走不开，去机场接她的计划只能作罢，后面还搭配了个挺滑稽的小人在哭泣的表情。
没有多么失望，还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毕竟今天下飞机后的目的地不是回自己的公寓，而是去家里面，有父亲在的那个家。
就算没有抱什么和家里人见面的心思，单纯当回司机心里也会多少有些起伏吧，现在的情况反而避免了俞菲之前担心的那种场面出现，甚至都令她有几分庆幸。
她从来没有和顾昱说过家里的情况，也没有想要和顾昱说的打算，至少现在还不想。
俞菲最反感的就是别人在听说过那段过往后用那种怜悯的眼神望着她的时候，已经过了这么久，她已经挺过了这么多年，还需要谁的怜悯？
尽管知道对方没有恶意，是出于善良的反应，可俞菲总是忍不住反感。
而且她希望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顾昱，而不是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俞菲把行李之类的东西交给小迪，让她帮忙送回家，自己戴上墨镜钻进辆出租车里驶向俞宅的方向。
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家？
其实都不用给出关于母亲的回答，站在这里也能从其他角度得出答案。
——太大的房子总是装不住人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