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月亮被遮在了厚厚的云层后。只有几点黯淡的星辰，闪烁着熹微的光芒。夜风微凉，轻轻吹打着窗棂，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这是到暗卫预备营的第一个夜晚。
女童们劳累了一天，也顾不得什么陌生的环境，躺下之后，很快就都睡着了。
睡在窗边的落雁，在黑暗中悄然睁开了眼。
那双深幽的眼，在暗夜中闪着寒芒，显得冷情而漠然。
她很清醒，几乎毫无睡意。
自重生以来，每天晚上她都装着困倦，和其他女童一起“入睡”。等女童们都睡着了，她才会放纵自己片刻，回忆起前尘旧梦。
落雁！
这是魏王亲自赐给她的名字！
十二岁的那一年，她已经是暗卫营中出类拔萃的高手。除了惜败在鹰十七手中，其余的少年男女无人是她对手，无人能夺走她的光芒。
说起来，她败给鹰十七，也情有可原。女子的体力天生居于劣势，她的体力耐力都不及鹰十七，身手反应纵然差不多，真的动起手来，总是她吃亏一些。
当时的她，争强好胜，比武输了之后，执意要和鹰十七比射箭。鹰十七自视极高，想也不想地就应下了。
射普通的靶子太简单，百发百中不稀奇。两人都不屑为之，约定了一起射高空中的雁群。每人只射三箭，射中大雁多的那一个获胜。
这一场比试，在暗卫营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时间，众人纷纷前来观战，就连林武也在其中。甚至引起了微服前来的魏王的兴致。
魏王不愿惊动众人，索性站在暗处观看。
那个时候的她，浑然不知尊敬的魏王殿下也在一旁观战。
她左手拉开弓，右手间夹着三支箭，一起放在搭在弓弦上。心无旁骛目光专注地盯着天上飞过的群雁，在最短的瞬间瞄准目标。
“嗖”地一声，三支箭齐齐射往高空。然后，三支箭带着三只被射中了咽喉的大雁掉落下来。
鹰十七虽然也射中了三只大雁，却比不得她三箭齐射的本领，输了一筹。
魏王对她高妙的箭术十分欣赏，命林武将她带到了面前。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魏王。
……
经过六年的严苛训练，她早已学会了隐藏心思。可在行礼后抬头看到魏王的刹那间，头脑在瞬间空白，许久都没回过神。
那一天的阳光格外的炫目璀璨。
魏王年约二十，身材修长，风度翩翩。他负手而立，站在阳光下，唇边露出一丝浅笑。阳光洒落在他的脸上，那张脸闪出比阳光更夺目的光芒，令人目眩神迷。
浓黑的长眉下，是一双灿如星辰的眼睛。眼中含着薄薄的笑意和毫不掩饰的欣赏。
挺直的鼻梁，形状优美的薄唇。
头戴冠玉，手指上带着一个碧玉扳指。身上穿着一袭繁复精致质地极佳的绯色锦袍，系着同色的腰带，腰间系着一块羊脂玉佩。
在绯色锦袍的映衬下，他的皮肤略显得苍白了一些。这份苍白，丝毫无损他的俊美如玉，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笔墨难描的贵气和风采。更令女子心生怜惜向往。
世上竟有这等容颜绮丽风姿夺人的男子！
年少的她，听到了自己怦然心跳的声音！
仿佛一颗子种子，悄然落入心田，在刹那间生根发芽。
她对魏王，一见钟情！
“听林武说，你从六岁就进了暗卫营。”魏王唇角轻扬，微微含笑，眼眸温润多情，声音温柔而悦耳。
她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男子声音。
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得厉害。
她甚至不敢再抬头看魏王那张俊美如玉的脸孔，低着头答道：“回禀殿下，我六岁那年被亲娘舍弃，差点被人煮了分食。幸好林大人路过，及时救下了我。后来，我就进了暗卫营。”
“你今年多大了？”
“回殿下，我今年十二岁了。”
林武在一旁皱了皱眉，不快地瞪了她一眼：“放肆！在殿下面前，要自称奴婢。”
是啊！尊卑有别！
她一个小小的暗卫，怎么能在魏王殿下面前自称我？
是她太过紧张，抑或是难以言喻的窃喜和雀跃，竟忘了这一层。魏王殿下心中一定十分不喜。
她懊恼不已，忙跪下请罪：“奴婢失言，还请殿下赎罪！”
魏王毫不介意，轻笑一声道：“不过是个称呼罢了，何罪之有。你小小年纪，箭术如此惊人，委实难得。本王爱才惜才，见猎心喜，这才特意让林武叫了你过来。行了，你起身说话吧！”
被魏王这般夸赞，她只觉得全身所有的热血都涌上了脑海，顿时生出“就是现在让我去为他死也心甘情愿”的冲动。
她谢了恩，然后起身。
这一次，她战战兢兢规规矩矩地站好，再也不敢抬头张望，更不敢失神。
魏王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叫什么名字？”
她恭敬地答道：“奴婢没有名字，编号是雁二十九。”
暗卫营里的所有暗卫，都只有编号。无名无姓，无家无室，无牵无挂。活着的时候无人知晓，死的时候卑微如尘泥。
魏王略一沉吟，说道：“你今日一次射出三箭，射中三只高空里的大雁，箭术超群。本王赐你一个名字，叫落雁如何？”
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本是盛赞女子容貌的。
魏王给她赐的名字落雁，却是取其“射落高空之雁”的含义！由此也足可见魏王对她的赞许和期待！
士为知己者死！
她激动得满脸通红全身颤抖不已，咚咚咚用力磕了三个响头：“多谢殿下赐名，奴婢落雁，见过殿下。日后只要殿下有所差遣，落雁一定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那一天的情形，永远地铭刻在了她的记忆中。
落雁这个名字，也从那一日开始就伴随着她，直至生命消亡。哪怕是死而复生了，她也下意识地还记着这个名字。
呵！
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真没想到，当年的那句话，到后来真的应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