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如玉声音尖厉，一时又惹得众人都蹙了眉。
白清水也不开腔，心道虽说我不会帮着几位小姐对付你这明不正言不顺的主子，但要叫姑奶奶我白挨你这一个耳光却也是万万不能。
谢楠生那厢皱皱眉，望着微埋首，表情沉静却坚毅的白清水，知道这死丫头定然是就等着她跟她道歉呢，今日她若是不道歉，也不知往后这丫头又将翻出什么天来，这可是个敢拿人性命当赌注的主。
一时就开口道，“如玉，向青水道歉。”
“楠表哥……”梁如玉娇声道，眼中就泛起了泪光，见谢楠生却眼睛一动不动，只盯着那发髻散乱的丫环看着。
一时紧咬着下唇，跺跺脚，恨恨道，“对不起！行了吧？”
就见那丫环脸上带了一个腼腆的笑意，屈膝行了一礼，轻声道：“表小姐折煞奴婢了，奴婢万不敢当的！”
梁如玉的一张小脸顿时气得雪白。
谢楠生的嘴角微微扯了一扯，一挥手朝众人道，“好了，误会即已解除，都散了吧。”
众位小姐看了热闹，眼见着天色已晚，内院女子在这外院的确不易久留，便也就都朝谢楠生行了礼，纷纷告别而去，一时院中就只剩了谢念生与梁如玉这两个主子。
梁如玉显是同谢楠生有话要说，谢念生这位小少爷却似乎因今日之事，有些不喜他这位表姐姐，紧绷着一张小脸，牵着白清水的手道，“青水，我们也回去吧。”
竟是看都不愿多看梁如玉一眼。
白清水点点头，朝谢楠生与梁如玉行了礼，牵着谢念生的手往抄手游廊而去。
行出去不远，就听得梁如玉在娇声道，“楠表哥，当日买这根钗子时，你不是说了要送予我的……”
白清水的脚步便是一顿，听谢楠生轻飘飘道，“这根钗子不配你，改日我为你寻更好的……”
怪只怪她耳力太好，或者是这晚来的风太讨人嫌，怎的就将他这话尽数都送到她的耳中？
远远立着的谢楠生似乎见她的背僵了一僵，随既便挺得笔直。而谢念生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她就俯下身，将他一把抱了起来。
谢楠生就见自己那幼弟伸着双臂紧紧环住了她的脖子，似乎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说了句什么？又不顺风，他自是听不到。
白清水原本冷冰冰的一张脸却笑了起来，只因谢念生俯在她耳边道，“青水姐姐，往后你的首饰我送给你，娘亲的首饰匣子里可多了，我去问她要……”
“好好好。”白清水轻声道，一手抚了抚他的背，“那奴婢就先谢谢小少爷啦。”
……
到这日夜间，白清水侍候着谢念生洗漱毕后，又将今日学堂里先生交留的作业盯着他习完了，安排他就寝，不料这孩子竟是又缠着她，叫她如昨日般陪着他睡。
白清水便知这熊孩子当真是赖上自己了，一时板起脸来，冷声道，“替你守夜是可以的，再如昨夜那般却是不行。”
“为何……”谢念生的小嘴便撅了起来，“我一个人睡，我有些怕的……”
“我说不行，便是不行。”白清水道，“你又忘了夫人怎么交待的？你今年可是六岁了。当日是谁说自己要当个小男子汉的？”
谢念生眼珠子就是一鼓，到底仍是点头道，“男子汉都是自己睡的。”
“可不是。”白清水道，“像三少爷一般，可没见他叫弄梅姐姐、红樱姐姐陪他睡呀……你难道不想像你三哥一般，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青水姐姐，你觉得我三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谢念生的眼里又闪起了光茫。
白清水就顿了一顿，略有些犹豫，却是仍点点头道，“大约，或许，是吧……”
“大约？或许？”谢念生偏着小脑袋颇是有些疑惑。
“嗯。”白清水想了一想，又道，“应该是吧……”
“应该？”
她就白他一眼，没好气道，“你睡是不睡？”
谢念生就撅起小嘴爬到床上去，钻进被中，白清水替他掖好被子，见这孩子的一双眼仍是亮晶晶的望着她，“青水姐姐，我睡不着，你可不可以讲讲齐天大圣的故事给我听？”
白清水就唉叹一声，这可当真是前世造了孽，摊上这么个小爷。
只得又去书架上翻出一本《西游记》来，挨着床边的小塌坐下，翻开那书，一时轻声细语对他讲起故事来。
彼时万籁俱寂，这房中却烛火通明，床上的孩童在她讲的故事里缓缓阖上了眼，坠入梦中。
她仍坐在榻上，呆了良久，竟突然觉出，这样的日子，却也没什么不好。
一时轻轻叹息一声，将那书合上，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掐了一掐——事情到了今天这地步，已然是回头无路，无论如何她也是要朝前走下去的。
轻手轻脚的将那书放回书架上，这才方端着谢念生睡前烫了脚的水出门去倒。
廊外月华如水，洒了满院清辉。
她倒完水，盆还抓在手中，一转身，就见身后的房门口正站了一个身影，一动也不动，她吓得一抖，低呼一声，手里的盆就脱了手。
下一刻，就见那身影一动，眨眼便到了她跟前，一把将那盆接住了，低声道，“做什么亏心事了你？”
她捂着一颗狂跳的心，这才方惊魂不定的喊了一声道，“三、三少爷……”
就觉自己身子一旋，已经叫他一把抓住了手，一转，就被那拖到了廊下的阴暗处，竟然急急往前走了数丈远，到了院墙之下，这才方停下来，一只手一推，一把将她抵在墙壁上。
“三少爷你，你想干什么？！”她惊道。
谢楠站在离她约两步之距，一手拎盆，一手按着她的肩，冷声问道，“念哥儿睡下了？”
“睡，睡下啦……”白清水道。
“方才你在房里教他什么？”
“没，没教什么呀，就，就是讲，讲了齐天大圣的，故事……”白清水实不知这人又想干什么，此刻夜已近深，他不好好在书房读书，跑到这里来，难道就是为关心他幼弟的学业？
月色下，白清水见他一双眼亮晶晶的，似乎蓄了两池月光般，叫她不敢直视，只得微偏着头，垂着眸，“三少爷怎的会过来……是，是想见见小少爷吗？小少爷已，已睡着了……”
“我是来见你的……”三少爷望着她的模样，突然轻笑出声来。
他话一出口，白清水便是一怔，抬起头来看他，只觉出这人难得的温柔，伸手在她的脸颊之上摸了一摸，他指尖干燥而温暖，叫她心里没来由一跳，听他轻声道，“你的脸还疼吗？”
他声音轻柔，像这夜里的月光般，笼罩下来，她只觉自己一颗心扑嗵嗵乱跳起来。
又想起白天挨的那个耳光，竟然脸一红，吞吞吐吐道，“不，不疼了，多，多谢三少爷关心……”
“今日之事，是我不好。”他说。
白清水吃了一惊，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我考虑不周，叫如玉误会了你，她性子急躁，你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白清水一颗狂跳的心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原是当说客来了。
“三少爷的话奴婢不懂。”她就冷冷道，“她是小姐，我是奴婢，做奴婢的怎么敢跟主子计较，该说是表小姐不同奴婢一般见识才对。”
这人却默了片刻。良久，却又忽然轻笑出声，那手就收了回去。
“三少爷如果没有旁的事，奴婢先下去歇息了。”白清水低着头，抬步欲走。
“等一等。”他说。
却是那手又伸向她头顶，她就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任他拿个什么东西在自己头上插来插去，片刻后，方说道，“好了。”
她伸手在头上一摸，却是白日里那支被梁如玉抽去了的白玉兰银钗。
一时垂了眼帘，微低着头，轻声道，“这钗子这么贵重，奴婢消受不起，三少爷还是拿去送给表小姐为上，还有三少爷赏奴婢的那些首饰，奴婢明日一并还给三少爷……”
一边说一边就去拔头上的钗子，却又叫他一把捏住了手腕。
她的心就又咚咚跳了起来，挣了一下，却挣脱不得，听他笑道，“你生气了？嗯？”
……
这夜也不知为何这样静，也不知为何今夜这人的声音这样柔……
他的气息轻轻喷在她耳廓上，听来竟是如同在她耳边低喃，响在她耳中，却如是闪起了雷电，害得她一颗心跳得如打鼓一般。
咚！咚！咚！
白清水只觉自己的脸瞬时变得滚烫，咬咬牙，低声喝斥他，“放手！”
而他却仍是抓着她的手腕，一动也不动。
白清水深知自己不是这人的对手，又想起白天自己抱着谢念生离开时，他对梁如玉说的话，就凝了凝心神，冷笑道，“也对，反正三少爷觉得这钗子配不上表小姐，也就奴婢这样做奴才的能戴，表小姐若是戴上了，岂非丢了脸……”
“哈，你果然生气了。”
这人竟然又笑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