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伊索呈来的证据时,安东尼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根本不相信多吉会愚蠢以及胆大妄为到撺掇弋江副将的奴隶为他偷窃弋江的黄金壶。
但是,重达四百舍客勒的黄金壶此刻就安静的躺在他的面前,金灿灿的,花纹繁复、美丽,壶身正中的徽记笔画清晰,一丝不苟。即便忽略掉壶身正中的徽记,一眼看上去,它也不会是一般贵族家中能有的物件。
除了黄金壶以外,还有那名逃奴的供述,他自称名叫塔那,是弋江副将的起居奴隶,多吉在一次拜会弋江副将并在其官邸留宿的夜晚,他奉命为多吉大人挑选女奴侍浴,多吉对他的殷勤很满意,对卧室里装饰用的黄金壶更满意,于是,他以承诺让塔那获得平民身份以及提供庇护为由……
供述合情合理,过程环环相扣,但安东尼却清楚,多吉是被诬陷的。不过对于谁才是真正要诬陷多吉的人,安东尼却无法断定,在他看来,有可能是伊索、伍莱、弋江中的任何一人,也有可能是其中的两人合谋甚至三人联合诬陷了多吉。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弋江副将的书信里写得很清楚,在塞内卡城邦范围里,伍莱可以代表他。而且就在这些证据呈来之前,伍莱便已经代表弋江副将扣留了逃奴塔那,并且,他还将亲自把塔那押送回美尼亚去,当然,还包括现在暂时让他过目的黄金壶。
最让安东尼想不通的是伍莱的态度……伊索向安东尼转述了这个,他称伍莱愿意让这事就此终结,换句话说,拿回了黄金壶和塔那后,没人愿意再跟多吉纠缠。
这听上去像是件好事,至少对于多吉来说是这样的,因为只要伊索、伍莱或者弋江愿意,他们能很轻易的让多吉身败名裂。想想看,一名父亲是军团统帅自己也前景无量的副将,一名以严苛贴面着称的保民官再加上一名睿智神秘的“神眷者”,这样的阵容若是想要搬倒多吉的话还真不会太麻烦。
“凌厉的开始,却又草草结束,这是为什么?”安东尼百思不得其解,一直到辅官走了进来也没有回过神来。
“执政官大人。”辅官小声的喊道。
一连喊了两声,安东尼这才将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把黄金壶交给伍莱格林多,然后,替我约伊索和米高扬大祭司,就说今晚我邀请他们品尝一种新酒。”
“好的,执政官大人。”辅官将头一点,伸手抱起了黄金壶。
官邸楼外,伍莱正一脸微笑的看着囚车中的塔那。
片刻过后,伍莱乘坐着由涅尔顿充任车夫的马车与塔那的囚车一前一后的驶离了执政官官邸,囚车后,跟着伊索派来护送伍莱和囚犯的六名骑兵和骑在一匹黑马上的马龙。
当清脆的马蹄声敲响街道时,白石楼里,希波绕着埃尔转了一个圈,点点头赞许道:“不错的选择,埃尔,给你点提醒,伍莱少爷是一位优雅、聪慧、慷慨、仁慈但又非常律己的人,他不喜欢放浪的女人,至少,现在的他不会喜欢。”
“我知道了,希波管家。”埃尔点了点头。
“那么,在他回来之前,你最好是把自己洗得足够干净,因为伍莱少爷喜欢整洁。”希波一边说着,一边召来两名起居女奴,“在伍莱少爷没有明确的命令之前,姑且先让埃尔休息,现在,你俩带她去大浴室洗个澡,然后再换身衣服。”
“是。”两名起居女奴躬身点头,答道。
傍晚时分,伍莱一行在屏藩镇停了下来,其实继续往前走也未尝不可,只不过伍莱不想让自己太累,毕竟现在与那晚不同。
趁着六名骑兵和囚车车夫用餐的当口,伍莱拒绝了涅尔顿和马龙的跟随,自己端着一盘食物走到了囚车前。
“吃点东西吧。”伍莱把盘子放在了囚笼架子和车板之间的空隙上。
塔那感激的点了点头,从囚笼里伸手抓起了一块面饼。
“夹点肉干味道更不错。”伍莱一边说着,一边解下系在腰间的水壶,“慢点吃,别噎着。”
塔那一边点头致谢,一边抓起了水壶。
扫视一眼四周见无人注意后,伍莱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塔那,你的表现让我非常满意,我保证,到了美尼亚后你不会受到副将的责罚的,没准,他还会比以前更加赏识你。”
“谢谢伍莱公民大人。”塔那谢道。
“对了,我想知道一件事,埃尔,她跟你到底有什么关系?”伍莱问道,他留下埃尔纯粹着因为那是埃尔的选择,不过他很好奇,为什么埃尔愿意留下。
“伍莱公民大人,埃尔真的是我的亲妹妹,而且我们的家人也确实是平民,因为某些原因,我和妹妹被卖给了副将,那天埃尔说的是实情,我家住在亚述城西北方向的琉耳镇,家里除了父母亲和祖母外,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大人你也猜得很准,我九岁便成为了副将家的奴隶,而我妹妹,是去年的这个时候才成为奴隶的。”塔那答完后,神情有些萧索。
“你认为埃尔为什么会选择留下,而不是跟你这个哥哥去完成我的差事?”伍莱又问道。
“我没机会问,但是我猜她一定是不想再回到副将的宅邸了,在那儿,她经常会被迫做一些她不愿意做的事,而在我和埃尔呆在你的纸坊里的那两天,我们听了许多对你的赞美,我想,我妹妹相信那些赞美不是胡诌的,所以,她才选择留了下来。”塔那认真的答道。
“那你呢?为什么不选择留下来?”伍莱的这个问题让塔那怔了一瞬,然后,他的脸上浮出了一丝苦涩:“我虽然是奴隶,但我很渴望能够回到家里去,美尼亚虽然离着琉耳镇很远,但塞内卡更远。”
伍莱听完了答案后,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我能理解你的这个想法,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选择留在妹妹身边保护她,即便力有未逮,至少也做出了争取,总比你现在把妹妹丢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自己却朝着家前进的做法要好,当然,你成为奴隶太久,已经习惯于从奴隶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你说你渴望回家,可你的妹妹就在你身边时,你却视而不见……”
塔那低下了头,脸上悄悄的浮现出了一丝痛楚。
“再有两天就到美尼亚城了,在这两天里,你好好考虑一下我刚才的这番话,如果改变主意,可以在没有走进副将官邸前告诉我,那样,也许还来得及。”伍莱说罢,转身,离去。
等在不远处的涅尔顿见伍莱走了回来,连忙迎了上去:“伍莱少爷,你似乎对这小子很有好感?”
“说不上好感,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活得很可怜。”伍莱答道,“还有那个埃尔,也给了我同样的感觉。”
“少爷真是仁慈,不过,这个世界上像他们这样的人太多了,哪里顾得过来。”涅尔顿说道。
“或许你说的有道理。”伍莱叹了口气,将手一挥,“带我去休息。”
两天后,伍莱的马车缓缓的驶进了美尼亚城,作为亚述领地的传统城池,美尼亚的历史要比塞内卡古老的太多了,所以,这里的规模、人口不仅倍于塞内卡,繁华程度也不是塞内卡能够比拟的。
在被宽敞笔直的街道分割出的区域里,林立着商铺、宅邸、神庙、广场、喷泉花园、浴室、风月坊市,这些大小不等高低不同的区域又共同拱卫着美尼亚城的核心……树立着“美尼亚开辟者”博悦美尼亚塑像的巨石广场,同时,它还是一个露天角斗场。
这座广场之所以被称之为巨石广场,是因为它被建立在美尼亚城中心区域的一座巨岩上。这块巨岩有着让人叹为观止的尺寸……长四千七百肘,宽三千一百五十肘,高一千六百余肘。起初的巨岩自然不会像现在这么平整,为了将它凿磨成现在的模样,美尼亚城整整花了将近两百年的时间才完工,这可比垒砌中间夯土的石头围墙难度高太多了。
弋江副将的官邸在一座小山顶上,与巨石广场遥遥相对,官邸周围,则错落有致的分布着美尼亚城军职中最显赫的那部分人的宅邸……这是亚述领地的习惯。
顺着一条盘山石道驶近副将官邸大门前时,坐在马车上的伍莱回身扫视了一眼囚车中的塔那,与伍莱的视线碰触的瞬间,塔那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并把脸侧到了一旁。
伍莱摇了摇头,伸手拂去了不知何时落在袍角上的一片花瓣。
“我没想到这么快就与你见面了,伍莱格林多。”弋江一边用餐一边对伍莱说道,这显然有些不太礼貌,自伍莱走进来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请伍莱坐下,而是继续埋头大嚼,无疑,这让伍莱有些感到不快。
“说吧,找我来有什么事?”过了好一会儿,弋江终于吃好了,他一边用毛巾擦手,一边抬头问道。
“副将阁下,如果你执意要把你的无礼继续,我想,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了。”伍莱蹙了蹙眉,说道。
伍莱的话让弋江愕了一瞬,旋即,他的嘴角露出了轻蔑的笑容:“伍莱格林多,我想你没能看明白一些事,我跟你虽然是合伙人,但那只是一桩买卖,不代表你这个小孩就有了与我平起平坐的资格,同样,也不代表你就有资格坐在我的面前,虽然,你是一位小有财产的公民,如果你不能忍受我的态度,要么离开,要么,让米高扬陪着你一起来就好了。”
弋江的态度让伍莱有些意外,不过,发火显然是不合时宜的,无论是从目前的情势来看,还是为了将来的打算,他都不能这么做。但是,伍莱无论在哪一个世界里都没养成忍气吞声的习惯,就像他从未在任何一次对抗、作战中选择过守势一样。
“副将阁下,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但是按照礼节,我还是该把来意向你说一下的。”伍莱整了整袖子,说道,“今天的冒昧拜会,有两个原因,其一,你的逃奴塔那,我给你带回来了,同时带回的,还有被他从你的宅邸里盗出送给塞内卡安民官多吉的黄金壶,这件事情的始末证据充分、清晰明了,保民官伊索执行了为你起获失物找回逃奴的全过程,塞内卡执政官安东尼亲自过问了此事并对安民官多吉作出了训诫,最终,我,执政官安东尼,保民官伊索,都觉得这件事可以就此终结。”
弋江眯了眯眼睛,微微颔首。
“其二,亚述第二军团统帅修曼将军的信使日前来到塞内卡并且找到了我,经过一番认真的考虑后,我想我有必要专程来询问副将阁下一句,是否愿意把我们的合作契约推迟一年再执行,噢,忘了说明,在出发前我专门就此征询过米高扬大祭司,他表态,我无论作出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会支持,并且还告诉我,合作契约上并未注明合作的起止时间,所以按照惯例,合作起始的时间由我这个出产方来定,很抱歉我忽然动摇了对副将阁下的坚定信心,或许,是因为修曼将军的亲笔信上的友好措辞和他的信使对我的恭谨态度让我迷失了自我,但,现在的我,确实认为延迟合作,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你觉得呢?副将阁下?”
弋江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