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六段似乎也没想到苏进这一出。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片刻后才渐渐恢复平静。他噙着一丝冷笑,点头道:“行,你既然这么信任我,那我当然也不能辜负你的信任了。”
他向苏进随随便便地一拱手说:“半小时以后,我们再在这里见。到时候,我就要看看,你苏进,是不是真的天才!”
说着,他一拂袖子,转身而去。
他最后丢下的那句话,却回荡在所有人的心里。
旁边许多人都在打量着苏进,从头看到脚,好像第一次见到一样。
他们似乎这才发现苏进的年龄,看出来他有多么年轻。
一个这样的年轻人,就算师承不凡,训练深重,能够在这样的年纪里,取得这样的成就,也的确是天才横溢了!
正常情况下,文物修复界出现这样的一个人物,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想到这里,很多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小庄心里却油然而生一种骄傲感。
他拍拍苏进的背,认真地道:“加油!我一直会支持你的!”
说完,他有些惭愧。他不过是一个小小初段,有什么资格对苏进这样说话?
苏进却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极为诚恳地道:“谢谢你!”
慕影回头看了一眼广场。
离正式夺段比试还有半小时,广场上的人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这其中,还有不少人是饿着肚子,中午没有吃饭的。
对了,苏进从定段考试开始,也一直没有休息过……
她正在想着,突然看见一群年轻人向着苏进走过去,没一会儿就把他围在了里面。
这群年轻人她之前也见过,正是天工社团的学生们。
他们并没有什么担忧的表情,一走上去,那个叫徐英的身材微胖的年轻人就递了个面包给苏进,说:“老大,饿了吧,随便填填肚子。”
另一边,另一个男生递上了茶饮料,动作之随意,好像这里不是天坛祈年殿,文物协会的重地,而是随便一个什么郊游的公园一样。
苏进把面包和饮料接了过来,徐英古里古怪地往伍六段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嗤笑了一声:“比焗瓷?嘁,想得出!”
慕影先前是准备采访一下苏进的,现在站得离他们不远,年轻人们的对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徐英这话,让她觉得有些奇怪,她想了想,走上前去,嫣然而笑,招呼道:“同学们,你们好啊。”
慕影是明星主持人,也不是第一次采访天工社团了,学生们当然都认识她,于是纷纷打着招呼,田鸿还嘻皮笑脸地说:“慕影姐,又漂亮了啊!”
慕影嫣然一笑,说:“一直很漂亮。”
“哈哈哈哈!”学生们一起笑了起来,气氛陡然间变得更加轻松了。
慕影这才接入正题,道:“我刚才听你们说到焗瓷,能给我,也给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介绍一下,它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修复艺术吗?”
说着,她把话筒举到了徐英的嘴边,后面的摄像师立刻开始调整机位。
其他学生都笑嘻嘻地看着徐英,苏进也一边吃着面包,一边喝着饮料地看着他。
徐英朝同学们瞪了瞪眼睛,转过身来挠挠头,道:“我也是不久前才学到这个的。”他正下表情,立刻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对着摄像机的方向侃侃而谈。
“其实对于焗瓷,很多年轻大一点的爷爷或者伯伯们可能都不会觉得陌生。就在几十年前,陶瓷用品在日常生活里,还是很珍贵稀有的。瓷器不小心摔碎了,掉了个壶口,缺了个边之类的,普通人家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直接把它们扔掉。那时候,经常会有焗瓷师傅挑着担子,吆喝着到我们家门口来。如果家里有需要焗的东西,我们就会在那个时候拿出去。”
他越说越是镇静,眉飞色舞,表情飞扬。他说:“那时候,焗瓷匠到门口,都会喊着好听的号子,大概是这样”
说着,他一边比划着挑担子的样子,一边现场来了一段。他的中气非常足,声音非常响亮,表演得活灵活现,那一拖三调的吆喝里,还真的很有几分韵味。
从一山跟在慕影旁边,听见这段,眼睛就亮了。身为嘉宾,他随时都有插话的资格。他笑着点头说:“有点意思!对,以前我老家那块儿,也经常听见这样的声音。小徐讲得很好!”
徐英有点人来疯,一听从一山这话,立刻更得意了,他说:“焗瓷,就是瓷器修复中的一个手段。在瓷器碎片的边缘打孔,再用铜钉或者铁钉,有讲究的用金钉,把碎片‘缝’在一起的一门手艺。”
慕影恰到好处地问道:“只是其中一种修复手段?还有其它的吗?”
徐英点头说:“当然,在文物修复里,焗瓷其实相对来说,是比较少用到的。”
“为什么?”
“因为一般来说,焗瓷之后,瓷器表面会留下非常明显的痕迹。不管是金是银是铜,打上去的钉子都会很明显。而我们修复文物,最重要的是把文物‘修复如初’,后天留下来的痕迹,越少越好。所以,通常都是用粘合的手段,把瓷器粘在一起。本来文物流传下来,主要也是用来把玩的,很少真正使用。所以,只要保持形状上的完整就好。”
慕影饶有兴趣地道:“这么说起来,焗瓷修复后的瓷器,仍然是可以用的?”
“大姐,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话了吗?”徐英说得高兴,立刻忘记这是什么场合了,对慕影的态度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客气。他说,“焗瓷匠师傅上门修东西,难道是修着好看的吗?当然不是了,那修起来,就是要能用的!据说焗瓷做完之后,还有一个特殊的工序。瓷匠师傅要从主人家手里要一碗水,喝半碗,剩下半碗倒在修好的瓷器里。滴水不漏,那才是修成了!”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苏进一眼,显然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慕影并不生气,她若有所思地点头,问道:“那有没有一种修复手段,结合这两种的优点,又能尽可能地保持原有的形态,又能保留它的使用价值呢?”
她刚一问出这句话,徐英就闭上了嘴。然后,他转过头,看向苏进。
这么短短几句话功夫,苏进的面包已经快吃完了,饮料也喝了大半瓶。
徐英盯着自己的老大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异常肯定地说:“有,当然有!”
这只是中途穿插的一次小采访,徐英介绍完之后,慕影就向他道谢,跟从一山一起退了下去。
这主要也是因为,她看见文物协会的杂役抱着几个箱子,匆匆送了上来,请苏进清点。
这都是一会儿焗瓷修复时需要用到的材料,现在先提前送到,让苏进看一看。如果他还有什么需要的,只要不太出格,都可以提出来,让杂役们赶紧去准备。
苏进一边检查,一边对徐英他们说着什么。学生们围在他身边,听得很认真,不时还会提出一些问题,苏进一一耐心地解答。
慕影在旁边看着,瞬间意识到,苏进这是在给学生们进行教学。
就这么点时间,也没有放过,这个人真是……
她同时还发现,那位姓庄的考官也一直跟在旁边,听着苏进说话。苏进的目光偶尔落在他身上,似乎并不介意自己的讲授被别人听去。
慕影心中一动,侧头对摄影师说:“多拍拍那边的事情,注意细节!”
摄影师连连点头,紧紧地跟在了苏进他们身后。
时间过得很快,半小时没一会儿就过去了。
苏进正在讲解,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他转头一看,正好看见伍六段带着几个人,一起走了过来。
这些人都佩戴着低段修复师的徽章,每个人都或扛或提,拎着几个箱子。另外还有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各捧着一个箱子,紧紧地跟在伍六段身边。
伍六段走了过来,打量了苏进一下,冷笑一声,并不理他。
他指挥那些低段修复师把东西放下来,打开箱子开始规划安置。
一件件东西被流水一样地拿了出来,就连苏进的目光,也不由得被吸引了过去。
炉子、锤子、铁砧、金刚钻……
一件件东西被从箱子里拿出来,摆放在了一边。
每一件东西的形状都极其优雅完美,某些起眼或者不起眼的角落里,雕刻着特殊的铭文。它通常都表示这件工具出身哪位大师之手,而且绝非挂名,一定是大师亲手制作的。
伍六段所有拿出来的工具,包括那个黄灿灿的铜炉,全部都是精心制作而成,都是有来历的!
光是这一套工具,就已经价值连城了!
六段是中段修复师的最高段位,离高段修复师只有一步之遥。但普通的六段修复师,绝对没有这样的气派、这样的配置。
伍六段果然不愧是伍长老的亲生弟弟啊……
这时,祈年殿广场上的两个工作台仍然还在,上面的东西已经全部被撤走了,空荡荡的。
两个杂役扛着一块巨大的木板过来,平放在伍六段面前的台面上。
那块木板通体漆黑,好像所有光线到了那里,都会被深深地吸进去一样,阴沉沉的。
苏进看着它,瞳孔微缩。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木板是阴沉木制成的。
阴沉木很少有这么大块,这木板则是由无数小块,一一拼接而成。这拼接技艺非常高明,木块之间几乎看不出缝隙,乍一看上去,甚至会让人以为它是一个整体。
无论是木材本身,还是拼接的手艺,这块木板,都堪称价值连城了。
伍六段走到工作台旁边,手掌轻轻地在木板表面上抚过,然后转头看着苏进,冷笑一声:“今天,就让人开开眼界!”
然后,那些大师制成的工具,一件件被放到了桌面上。
它们被阴沉木一衬,越发显得光华内蕴,流转动人。
伍六段这种行为,已经堪称“炫富”了……
正式比试还没有开始,他就已经先给苏进来了一场下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