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传来脚步声,谈修之带来的那一男一女就走了进来,向老爷子行礼。
老爷子眯了眯眼睛:“好漂亮的姑娘,练手上活计的?”
换了普通长辈,晚辈子侄带这么个漂亮姑娘回来,肯定会多想一点。但老爷子只是打量了一眼,就非常肯定地说。
谈修之笑了,道:“周爷爷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男子一转身,卸下了背上的大箱子,把它轻轻放在地上。这明显是个练家子,动作非常稳,从头到尾,都没让箱子多震动一下。
老爷子眼中又多了一抹欣赏,却一句话也没说。
谈修之走到箱子旁边,弯腰打开,把里面一件东西抱了出来,放到中间的茶几上。
那是一把木制的古琴,二十五根弦,已经保养过了,但看上去仍然非常古旧,好像经历了无数时光,才到达他们面前。
国安局文安组的那个人眼睛一亮,叫道:“汉朝古瑟!”
谈修之点了点头,道:“没错,就是汉瑟。”
他曲指,轻轻敲了敲瑟面,道:“古瑟的一大特征,就是由一整根木头掏空,整体雕刻而成。《后汉书?礼仪志》说:‘或鼓黄钟之瑟,轸间九尺、二十五弦,宫处于中,左右为商徵羽角’。买回来之后,我专门找人研究过,复原后的第十二弦为宫,正好符合。就这个看来,这具古瑟的全部调弦应为五声徵调。它的这些弦柱全部都是可以移动的,还可以通过移柱的方法来实现转弦换调。”
他说得头头是道,周老爷子眯起眼睛,说:“很专业嘛。”
谈修之哈哈笑了两声:“刚跟老师傅学了背下来的,当然专业了。”
这句话一出,周围几个人全笑了。谈修之又道,“最难得的是,过了两千多年,这具古瑟仍然可以弹奏,让我们听到西汉时古老的乐音。”
周老爷子“哦”了一声,知道谈修之要送的是什么了。
果然,谈修之向那女子招了招手,道:“请。”
女子嫣然一笑,缓步走到茶几旁边,抱起古瑟。谈修之立刻到门口叫了人,很快布置出一个高矮合适的案桌。
接着,女子在案桌旁边坐下,双手抬起,微闭双眼。
片刻后,她手指微勾,一个清脆至极的高音响彻房中。接着,叮叮咚咚的乐声如流水般倾泄而出。高音清澈,低音微哑,就像时光之河夹带着历史的痕迹,缓缓流过一般。
乐声起音极高,欢快轻悦,仿佛一派盛日春光美景。渐渐的,琴音突急,变得尖锐,仿佛裂帛声响。房间里的光线一瞬间变得黯淡,气氛也变得森冷。这一刻,仿佛有刀兵乍起,带着铁与火的气息,掀起了无边血海。
琴音变得滞闷而沉重,带着人的心情也跟着沉郁起来。而这沉郁中,又包含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让人振奋,让人激动。
这一段琴音从头到尾,展现了一幕战乱突起,人们奋勇抵抗,最后终于获得胜利,喜悦之余又伤痛同伴牺牲的画面。这正是周老爷子年轻时亲身经历过的。到后来,每一个音调仿佛都深入了他的心灵。
不知不觉中,他双眼微微发红,托着茶杯的手有些颤抖。
最后,瑟音戛然而止。女子垂首坐在案边,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行了一礼。
房间里一时静寂无声,过了好一会儿,周老爷子才站起来,走到女子身边,握住她的手道:“弹得好,弹得好!琴音入心,好技艺!”
接着,他又放下手,轻抚着古瑟的表面,感慨万千地道:“两千多年的古琴,竟然还能弹出这样的声音。无论古今,人心总是不变啊!”
他抬头看了谈修之一眼,沉声道:“不错,这份礼物,我很高兴,非常高兴!”
“周爷爷你喜欢就好!”谈修之笑了起来,主动介绍道,“这是我中秋节的时候买回来的。说到买琴,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情,周爷爷要听听吗?”
周老爷子回到沙发上坐下:“你说。”
那一男一女退下了,房间里只剩下一老一少和国安局的三个人。
谈修之走到案桌旁边,轻抚着瑟面,道:“中秋节之前,我接到了一份邀请函,是一场地下拍卖会的。当时,这架古瑟是拍卖会的第一件拍品。那一次,我特地请了一个掌眼过去,他名叫苏进,古瑟刚刚被送上来,他就跟我说……”
他言辞清晰,简洁有力,很快就把那次地下拍卖会的经历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除了帛书没提以外,其余基本上都讲到了。
周老爷子还没说什么,文安组的人先听呆了,他惊问道道:“也就是说,古墓在长沙的事情,就是他凭着这些文物的特征,一步步推算出来的?”
谈修之点了点头:“没错,我还记得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他眯起眼睛,一边回忆,一边把苏进谈到的四点全部说了一遍。
从大范围到小范围,一步步推进,最后确定到长沙,甚至连较详细的位置也推断出来了。事实证明,他的推断丝毫无误!
“太厉害了!”文安组的这个人是大组长,就是舒倩的上级。舒倩走得急,长沙汉墓的事情他知道个大概,没像谈修之说得这么清楚。他连声赞叹,“好本事!这位叫苏进的先生现在在哪里?能把他请到我们文安组来吗?”
谈修之摇了摇头:“估计不太可能。他今年只有十八岁,是个大一学生,还要去学校上课呢。”
“什么?!”国安局三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满脸的震惊。
无论古瑟还是纺织品,这个叫苏进的都表现出了极其渊博的知识和深厚的文物造诣。尤其是最后反推地址的那一手,文安组的想了又想,都不觉得局里哪个老手能办到。这样一个人物,竟然才十八岁,还是一个大学生?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周老爷子听得很有兴致:“我们大华夏,总是能人辈出。我们看人哪,真要用脑子看,绝不能以貌取人,以年纪取人。谁知道对方手里不会有两手绝活呢?”
旁边几个人一起点头,接着,国安局的又向周老爷子通报了一下马王堆汉墓的当前情况,谈修之听得很认真。周老爷子含笑听着,没怎么发表意见。
十多分钟后,国安局的人离开了茶斋。如果只有他们的话,应该就跟之前其他人一样,在里面坐五到十分钟就要出来。多了个谈修之之后,他们足足在茶斋里呆了半小时。
对于这种层次的人物来说,一举一动都会引人注目。外面的人群里立刻就有几个电话打出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谈修之也出来了。离寿宴还有一段时间,周老爷子继续会见客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
谈修之看了一眼左边的客厅,没有进去。正好这时候周管家又进来了,他拦住对方问道:“云姨最近怎么样,我能去见见她吗?”
云姨是周离的母亲岳云霖,也是谈修之母亲生前的闺蜜,以前来往得非常密切。
后来周家出事,岳云霖深居简出,很少露面。再后来,谈修之的母亲因病去世,来往得就比较少了。这次周老过寿,谈修之怎么也要问问她的情况的。
周管家叹了口气道:“二夫人还是老样子,不怎么愿意见人。不过四少你的话,她肯定还是要见见的。”
他把谈修之带到别墅的后院,那里有一个很大的温室,里面绿树成荫,各种颜色的鲜花竞相开放,还有一片面积不小的百合田。百合田对面有一片空地,摆着白色的桌椅,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女人正靠坐在上面。
谈修之让周管家退下,独自走了过去。
岳云霖四十多岁,看上去却已经像五十多岁的人,鬓边的白发不比周老爷子少。她端庄地坐在温室中间的椅子上,不言不动,凝视着一朵白色的花,怔怔出神。
她神情挹郁,脸色苍白,微微有些病态。这是情绪长期郁结于心,不得抒发的结果,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心病。
谈修之叹了口气,走进温室,招呼道:“云姨。”
岳云霖表情有些恍惚,抬头注视了谈修之一会儿才认出来:“是谈家小四啊,好久不见了,来,坐。”
谈修之坐过去,慰问她的身体,跟她聊了几句。
岳云霖尽力表现得一切正常,但始终还是有点精神不济,没聊多久,就显得有些疲倦。
谈修之又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站起来告辞。
岳云霖有点不好意思,站起来连声道歉。
谈修之离开温室,周管家还等在外面,叹气道:“这两年她的身体更不好了一点,心结不解,心病也就治不了。唉!”
谈修之很清楚这是因为什么,忍不住问道:“那孩子呢?找了这么多年,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周管家摇摇头:“这种事情,时间越长,希望越渺茫,只能尽人力知天命了……”
谈修之其实也很清楚,他回头看了一眼,终于还是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