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着聊着还真饿了,非常想吃点什么。方一平下马问了问路边的庄户,说前面十里还有家镇子。这就得快马加鞭了,一行人收了笑话与闲天儿,匆匆前行,好在路还不错。天黑下来之前终于赶到了地方。
不大的镇店,却叫做集首,据说附近集镇以它为最,故得此名。以方一平在后世的阅历来看,也不过就是个大点儿的村子,但在当时也确实算是规模可观了。老金主动出马去问了问馆舍,从镇子头问到尾,也不过就是两支香的工夫儿。老金摇着头叹气道:“以前这个镇子上还有四家驿站的,现在只剩下三家了,最便宜实惠的程记老号不开了,他家的烂肉面南北一绝,真是可惜得紧啊。”
方一平不了解情况,对这些话题没有什么特别的建议,法信倒是说:“程记风气不是很好吧,烂肉面没尝过,不过以前和尚路过的时候,还听说它家靠花酒勾引良家子,坏了人家门风……”一言未毕,老金紫了面皮,敲着法信脑瓜子,唾骂道:“好你个小和尚,什么不好关心,成天就关心这些个没油盐的酒色。当初路过的时候到底你都看到了些什么又干过些什么!人家说,心里有眼里才会有,你一个出家人心里没有,怎么眼里会全是淫邪呢。”
法信被他说的找不着破绽,没法辩解,也便嘿嘿地憨乐,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和尚我向来是专揭世间黑幕的人。倒不似你老明明看见了作恶勾邪的却不引导,任人家堕入地狱,不当人子啊,阿弥陀佛……”围观的众人哈哈大笑,明显是把两位的斗嘴当成了歇脚前的放松娱乐节目,何况法信生性随和,从来不和自己人计较什么言语得失,家长里短的顺耳不顺耳的都不过哈哈一乐,也就丢在脑后,所以众人都习惯了和他说笑,他也不以为迕。
几个人经过了一番小小的商讨,听了老金的建议,选择那一家叫做喜客来的落脚。据说这家店铺掌柜的年纪不小了,只有老两口子带了闺女三口子过活儿,店铺收拾得干净,饭菜也算是整齐。当年老金几次路过的时候他们家那闺女还小呢,经过这些年应该早就出门子了,只是不知道店里还剩下几位。既然是这般情况,大伙也就没什么意见了,议论间一行人等催动马匹,拖拖拉拉地来到了客栈门前。天色昏黑,店前挂了两盏红纸灯笼照着亮儿,只是灯笼纸许久没更换了,显出一些斑驳的绯红来,浸凉的西北风里微微地晃动,灯影儿在地上一会儿短一会长。
店门开着,却不见人。老金拿马鞭子敲了敲院子门,空洞的扑扑声在院子里来回混响,显得有点阴森。老金不耐烦,又用力敲了两下,这才听见后面有人混浊的声音:“来了来了,客官是要住店吗?”
“快点来个支应的人,怎么敲了半天没个动静啊?你们不是开店的?”法信合着掌,却并没有念佛,只是直了眉毛,愣头愣脑地问。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黑暗中跑出来,五十多岁或者六十多岁,看不太明白,一身灰布夹衫,脑袋上戴了顶平绒子的小瓜皮帽儿,脖子上缠了一条白布手巾,一眼瞅上去就觉得是个伙计。
这人紧着小步来到众人面前,显然没料到有这么多人出现,略微有点吃惊,问:“列位客官,你们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这听着就是废话么,来了这么些人,还拉着行李呢。方一平上前拱手道:“老丈请了,我们是远行的客人。天色已晚,路过此地需要歇息。一应房钱并食水草料费用明早结清,麻烦给我们弄几间干净宽敞的屋子吧。”
那看着似伙计的人,连连点头答允,一边引导着众人把车马拉进后院里,马匹送进牲口棚子里,喂上草料。
这边忙着分配房间,老金和老蒋对脾气,俩人合住一间。法信自己住,要念经。两个家人一间。方一平带着方小四一间。分配房间的时候方小四跟去牲口棚子看了一下,回来嘀咕说棚里面只有两匹小毛驴,瘦小干枯,像是店家自用的。草棚子顶上透风,不像是能遮风挡雨的样子。生意实在是差。
声音不算大也不算小,连着伙计和大伙儿都听着了,那伙计尴尬地抱抱拳解释:“几位爷有所不知,我这店一般住的都是南来北往的客商,要么就是农闲时节走亲访友的庄户。这不是农忙么,庄户人家一般不出来走动。北边客商来往的少了,我这儿基本上也就没什么生意。几位客官来之前,我没接着人,都收拾收拾准备睡了。听见你们几位声响,紧着穿衣服起来接待,年纪大了点,所以才慢待了诸位。”原来他不是什么伙计,就是店老板。只是经年不见,显得越发衰老起来,当面都不太敢认。
难道店里没有年轻人了,要你这么大年纪的晚上操劳?老汉叹气道闺女女婿白天忙着收粮食,晚上早早地歇了,只有自己年纪大了不好睡,才能前后照管着一些。也没指望能挣多少钱,只是常年开的店铺,不能一下子就关掉了,叫住惯的客人们戳脊梁骨。要是不弄上几文钱来,收保护费的来了也难对付,总不能平白的折钱给那些混混们。老汉说得气极,恨恨地在地上吐了口唾沫。
安置完了住宿,老汉领着大伙儿奔一楼厨房,方一平好奇心重,伸头看了看,见地上不过摆着几个干瘪的地瓜,一捆子青菜,一点蒜葱,茭白,揭开篮子看看有一块五花肉,卤得了的,味道还算是过得去。老汉踌躇道这么晚了也没什么准备,不知道几位客人要吃些什么,回头好叫自家小娘子起来做饭。老金问什么小娘子,回答便是出门的闺女秋收完了,回来省亲兼帮着收拾收拾的,饭钱看着给就是了,多少不计较。
法信豪爽笑道:“不必你家人多劳了,便去睡了吧,俺们自己动手便是,回头饭钱照算你的。”说完这个,一转脸就把老蒋推出来,让他给做点面来吃吃。老蒋也不客气,洗了手便动手和面。老汉挑亮了灯笼,自己上楼去睡了。
到底是熟手熟事,老蒋一会工夫便拿麦面掺和着玉麦粉、绿豆面子揉好醒上了。这边烧水,配料。方小四对此最感兴趣,钻到灶台后面就不肯再上来。眼瞅着水底泛鱼眼儿泡,按人头打上几个鸡蛋,卧好了拿小火定着型儿。
灶台边老蒋的面醒好了。老蒋拿压面杠子一头往墙上洞里一插,底下压上面,另一头骑上,单腿跳着走。方小四见着有趣,硬把老蒋挤开自己来。走不了多会儿,一坨面变成了硬硬的薄薄的面皮儿。老蒋把面皮撒上面粉,对层折叠了,挥刀如雨,只见那菜刀起落间细而长白的面条儿就变成了丝儿,接着又攒成了堆。
汤开了下面条,滚了两水又点了两次凉水,先捞出面条到碗里盘好,搁上一只鸡蛋。洗净的香菜青菜小蒜苗切碎了,撒面上,最上面加上一块卤肉,再搁点麻油和熬好的香醋、生抽酱油。最后浇上滚开的一勺油汤,热气冲天了。大伙儿人手一只碗,赶紧趁热了吃。那边老蒋把锅洗刷干净了,添上凉水焐着待会好洗漱。
这边吃得正热闹呢,耳听着前院又是梆梆地砸门声,有人大声吆喝,气势颇为嚣张。然后是老汉噔噔地从楼上往下跑。
那老汉下了楼却先来到后面厨房,对众人拿掌拜了一下道:“待会前面可能会有点小麻烦,与诸位无关,还望贵客们稍安。”说罢转身就走。老金一使眼色,大伙儿悄悄地把手里的弓弩挂上了,等着看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这边方小四儿却傻乎乎地捧了大碗卤肉面,香喷喷地吃着跟在老汉后面就去了前院。
大伙儿在后头紧着把面条吸溜完,一人弄一碗汤喝着消化美食,边说些个三三四四的闲话。正说着呢,听见前院里声音变大,有老汉的叫声,野蛮的呼喝声,又是一声脆响,好像摔碎了什么,跟着就是更多的嘈杂。方一平叹了口气:“谁跟咱们过不去哪。怎么吃碗面条的工夫都不得消停呢,走,去看看!”
众人一起越过穿廊,来到前院,放眼一看,不由地都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