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随着僧兵们的急速迫近,牡丹峰山脚及山腰处,立刻响起一片略微凌乱的铁炮声。
个别冲在最前方的僧兵应声而倒,整个队伍略一停顿,随即反而冲得更快更猛了。
眼看僧兵们转眼已经即将冲到山口处,牡丹峰上的倭军似乎也越加焦急,箭矢、铁炮,一阵乱射,又有无数僧兵受创倒地。但是其余僧兵依然前赴后继,根本没有在意身边死伤的同伴,悍不畏死地一直奔着倭军冲了上去。一个个僧兵倒下了,更多的僧兵冲了上去。仿佛,那近在咫尺的死亡并非可怖的鬼门关,而是通向西方极乐世界的大道。
望着既无可靠护甲、也无充足遮拦的僧兵们视死如归地冲到了山口前,唐卫轩等众明军也是热血沸腾,紧紧盯住战场上的一举一动,一个个把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
眼见已经一路上倒下了上百名舍生忘死的僧兵,但也终于换来了短兵相接的一线机会。
只是,倭军们似乎根本没有和手持朴刀、气势万钧的众僧兵直接进行白刃战的打算,把守山口的倭军迅速在正面组成了密集的阵型,用长枪逼住了靠上近前的僧兵,而在山腰、侧翼等隐蔽处,继续用铁炮、弓箭等不断射向处于仰攻的不利位置的僧兵们。
见最前面的僧兵一时无法打开局面,及时突破倭军的防线。而散落在空地上的僧兵们又成了倭军铁炮手和弓箭手的活靶子,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恐怕就会全军覆没。见此情景,惟政和处英只好命令后方的僧兵立刻分散开,同时尽量寻找些石块、缓坡作为暂时的掩体,以减少伤亡。
前方的僧兵,依然凶猛,根本无视倭军逼上前来的长枪,继续怒吼着高举大刀向前。
一个高大的僧兵被迎面的一个倭兵一枪刺穿了肚子。对面的倭兵正暗自兴奋,谁知这僧兵硬是握住了插进自己肚子的枪柄,用力一甩,直把握着长枪另一端的倭兵横着狠狠摔了出去,同时这名身材高大的僧兵不断地横甩着那杆插进自己腹中的长枪,又接连击倒了数个手持长枪的倭兵、将倭军长枪队的密集阵型搅乱了不少。但是,自己肚子里的肠子也被纷纷搅到了外面……
终于、这个僧兵因力竭而缓缓倒下,伏在冰冷的石阶上。尽管腹中一定是剧痛无比,但是在其圆寂前的那一刻,脸上竟还留有一丝笑容。想必,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已经看到了佛祖的召唤吧。
激烈而又血腥的战斗并没有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停止,杀戮与怒吼依然在持续,为了为后方的僧兵尽快扩大突破口,不断涌上前列的僧兵们更加急迫地挥舞着大刀、不顾自己暴露在敌军长枪、铁炮、弓箭的多重攻击下,冒死砍倒一个个栅栏、砍翻一个个阻拦的敌兵、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还依旧保持着即将冲上山峰的姿势。
不过,碍于倭军防守严密,又只是抱团紧密防守、层层设防,而不与僧兵们作过多缠斗,只是顶住僧兵们的凶猛攻势,加上地形极利于防守,倭军的压力始终不是很大。
而僧兵们,却是被夹在狭窄的山路上,在来自各个方向的铁炮或弓箭偷袭中损失惨重,不断有人倒在血泊里。
战斗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僧兵们虽然竭尽了全力,但是依然战果甚微,仅仅攻取了了山口一带的三道简陋栅栏,而且每一次突破,都是以几十、甚至上百人的生命为代价。这样耗下去,恐怕冲到山腰处时,僧兵们就已经损耗殆尽了。
眼见这样下去实在不行,唐卫轩不禁为众僧兵捏了一把汗,看样子,身在前线指挥的惟政和处英也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更何况,如今僧兵们也已经是骑虎难下,贸然撤退的话,不仅士气尽泻,恐怕回程的路上,又会被倭军的铁炮一阵乱射,死伤惨重。
唐卫轩忍不住看了吴惟忠所部军阵一眼,三千明军似乎根本不为所动,依旧是岿然不动,静静等待着主将的命令。
位于军阵中央靠后的吴惟忠,也仅仅只是骑在马上,紧密注视着前方的战场动向,而没有下达任何军令。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吗?!唐卫轩实在不忍心再看着这些僧兵们前赴后继地去送命了。但是,对于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自己却又根本无能为力。
“唐将军,夏某来迟了,还望唐将军不要见怪。”忽然,夏衍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带马在唐卫轩一侧,在马上轻轻施礼道。
想必是自己刚才全神贯注地观察前方的战场动向,所以没有觉察到身边的变化。唐卫轩虽然依旧心急于前方的战事,但也不好失了礼数,在马上转身回礼道:“夏大人好。”
同时,唐卫轩从夏衍的身后一瞧,夏衍的身后还跟着几十个普通士兵打扮的手下。看来,这就是李如松所说的“所部”了吧。只不过,这些人的衣甲不仅不太合体,看其举手投足,虽然大多体格健壮,但实在不太像是军人的气质。看来,夏衍所率领的,还真是来自工部的一批匠人。
不过,这些匠人为何还要刻意乔装打扮成普通士卒的样子呢?这里又没有什么外人。另外,既然是匠人,自然应该是负责搭建工事或者赶制攻城器械的,为何这些匠人大多两手空空,只有几个老工匠样的人带着几张草纸,朝着不远处的牡丹峰和平壤城比比划划,还在草纸上画着什么。
回想到昨天夏衍神秘兮兮地透漏了自己是工部兵器司的主事后,就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唐卫轩也不便再多问,既然李若松安排自己护卫夏衍和这些匠人,那就依令行事好了。
想到此,唐卫轩立刻让出了这片小高坡上的一片位置,同时组织手下的锦衣卫校尉们排成个大圆阵,将夏衍等人护在了中央。虽然锦衣卫人数较少,这个圆布得很松散,但是至少也很好地将夏衍这批人和别的部队隔离开,算是有了个“护卫”的样子。
而后,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后,就谁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站在一处,和其他观战助阵的明军一样,静静地望着前方发生的血战。
眼看都已经过了巳时,吴惟忠还在静静看着,丝毫没有上前立刻支援的意思,而夏衍只是朝着众僧兵血战的沙场简单扫了一眼,眉头稍微皱了皱,然后立刻就无动于衷地把目光投向了别处,再也没对前方的激烈战斗多看一眼。
唐卫轩用余光瞄了瞄夏衍的神情,却见夏衍盯着牡丹峰顶看了会儿,又若有所思地盯向了平壤城,来来回回看个不停,好像还在不断琢磨着什么。看夏衍的表情,相比于他正在思考的事情,前方那些正在舍生忘死浴血拼杀的僧兵似乎根本无关紧要。
这不禁让唐卫轩十分地看不惯。纵是那些僧兵并非我大明将士,也是奋勇杀敌、竭诚相助的友军啊。怎么可以就一直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而弃之不顾呢!
不知是不是唐卫轩在阵后的焦急与不满起了作用,直到日上三竿,已临近午时,吴惟忠终于下令全军向前推进。
到此时为止,前面的僧兵已经凭借三千人之力,硬攻了近两个时辰。虽然僧兵们明显士气稍钝、死伤惨重,但是依然强撑在前方,不断等待着机会,一步步地把阵地向着山顶拱进着,而每一步都是数条人命的代价。
如今,想必牡丹峰上的倭军也已非常疲惫了吧。或许,吴惟忠刚才按兵不动,等待的就是倭军已经气喘吁吁、疲于应对的这一刻吧。吴惟忠所部如果趁此机会再给予倭军以倾力一击,或许正可以将这牡丹峰一鼓而下!
望着如山峦般稳稳向着牡丹峰缓缓靠近的吴惟忠所部,唐卫轩对于今日日落前攻取牡丹峰,又平添了一分信心。
在唐卫轩和众多观战明军期待的目光中,吴惟忠所部三千人,喊着号令,迈着整齐而又沉稳的步伐,缓缓向着牡丹峰山口稳步前进。
三千人所踏出的每一步,几乎都默契地踏在了一个步点上,所以每一步,都如同一个巨人所发出的脚步声那样雄壮。“哐——哐——哐——”沉闷但却一致的脚步声竟然也渐渐形成了地动山摇的气势。
这齐整的脚步声不禁让观战的双方将士为之侧目,连身在最前线拼杀的僧兵们,也忽然感到大地似在颇有规律的颤动,而不得不转过头来,留意到这支生力军的到来。
尽管,三千明军离着山口处还有上百步远的距离,但那雄浑的脚步声所带来的无比气势,就如同一座山峰一样,缓慢而又无可阻挡地撞向了牡丹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