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身份后的王青城和珍珠共住一间，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通过珍珠略带些模糊的回忆，将往事一一对证，王青城感慨地说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记性却那么好，我基本上已经可以断定你就是真的临海公主司马珍珠了。”
珍珠久经磨难，性格沉稳内向，遇到王青城让她重燃希望，她说道：“记得母后和非烟姨母常常说起你，都夸赞你是个厉害人物，有你在她们身边，她们就很安然自在。”
王青城笑道：“看你也累了一天了，睡个好觉吧，姨母就陪着你，保护你。”
珍珠像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总感觉有个特别重要的事情没有说，现在想起来了。在建业称帝的司马睿就是皇叔司马文，他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追谥你为元敬皇后，你说当咱们俩到了建业时，皇叔会不会吓一跳？呵呵，我们终于可以恢复尊贵的皇室身份了。”
王青城一时懵怔，没能完全接受住这么强大的信息量，她恨自己怎么还没有彻底恢复记忆，绞尽脑汁地发力，更加头痛。
她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一个白痴一样，听人说书，讲到自己的身世，自己还傻乎乎地不明所以。
王青城放弃努力，说道：“想不到你的消息如此灵通，知道得还不少。”
珍珠腼腆地笑道：“因为和我的命运息息相关，所以就上心打听。好在那个段氏是鲜卑贵族，消息灵通，”
珍珠确实困了，打个哈欠，将手搭在王青城腰上，这才觉得踏实，闭上眼睛，没多久就气息平顺地睡着了。
王青城没有睡意，她睁着大眼睛盯着窗户，开始梳理自己的人生，一切若都如珍珠所言，她应该是有着远大辉煌的前程，可是，那个皇上司马文会乐意接受她这个销声匿迹旷日持久，又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女人吗？他会不会怀疑她消失的这段日子里，曾与别的男人有染？
更何况，在她的理解范围之内，皇宫里有成千上万的女人机关算尽地争夺皇上的宠爱，现在的她又有多少心力能一一对付那些野心不止的女人，独得圣宠呢？
想来她的后半生，将会在一场场没有硝烟的宫斗里，耗尽青春，输掉纯净，历经得失起伏，却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寿终正寝。
她和司马文之间，由于彼此身份的骤变，一份纯粹的爱情，演变成她费尽心力的巴结，他高高在上的施舍。变质的情分，还能有几分真？她又怎能坦然幸福地熬过漫长的一生？
在她消失的这段日子里，他身边应该已经聚集了不少年轻貌美的女人了吧？男人的深情，大抵熬不过时光的消磨。
她莫名地涌上一抹哀愁，为现在的自己，感到深深的自卑，她开始不相信自己，她宁愿珍珠告诉她，她不过是一个极其平凡的女人，无家无亲，她的心态或许还会平和一些。
她正在胡思乱想，忽然见窗户上闪过一个黑影，王青城打了个激灵，悄悄下了床，提起宝剑，快步出了门。
那黑影像是故意在引导她，又倏忽闪了一下，消失在拐角处，王青城跟了过去，发现了一扇破旧木门，她轻轻推开门，原来外面是掌柜家的院子，那个黑影就直直地矗立在屋顶上，像一堵烟囱。
王青城站在院子中央，对着黑影，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是何方神圣？是特意来找我的吗？我最近生病了，记不清前尘旧事里的恩怨情仇，请报上名来。”
那黑影肩头微动，像是为她这句话而忍不住发笑，王青城恼了，索性不搭理他，转身要走。
那黑影说道：“真有侠女风范，让人不得不心生倾慕。”
王青城听得声音熟悉，没好气地说道：“我还以为是谁呢？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黑影转过身坐下来，原来是慕容万年，他向她招手道：“快上来，我带了好酒，要不要喝一杯。”
王青城冷笑一声，说道：“你不是成亲去了？难不成是逃婚路过我这里。我可没有心情同你喝酒，失陪。”
慕容万年忽然变了声调，失落地说道：“看来我的人缘很差，想找个人喝酒解愁，都没人搭理。唉，我的人生太失败了。”
他从腰间解下酒壶，自顾自地喝起来，月色下，看得出神情落寞，身形清冷。
王青城动了恻隐之心，便上了屋顶，与他并排而坐，从他手里夺过酒壶，刚要放到嘴边喝，忽然感觉这一画面有些似曾相识，便说道：“看来我的回忆在慢慢恢复，我预感到喝别人的酒好像会带来一些不好的事，应该以前有过一次教训。你这酒里不会有蒙汗药什么的吧？”
慕容万年嘻嘻笑道：“你低估我的能力了，我要是喜欢一个人，不会采取最无能下作的方式来得到她，而是直接磊落地表明我的心迹。”他的笑容落拓不羁，傲然自负。
王青城忽然有一丝心动，这个少年，容貌不是特别清秀，但却有股玩世不恭，飘然世外的神秘魅力，让她想亲近他，拥有他。
王青城痴迷的眼神被他看在眼里，他报以含情一笑，这笑容如此具有杀伤力，让她又酥又麻。王青城为掩饰情感，将眼睛转向一边，喝了一大口酒，酒味香冽辛辣，让她不禁伸出舌头，用手扇风，以尽快消除酒劲。
慕容万年笑道：“这是断肠酒，越是伤心的人喝了，越是愁上愁。”
王青城把酒壶扔给他，不屑地说道：“傻瓜，岂不是自讨苦吃，要是我伤心了，我就大吃大喝一顿，然后纵马狂奔，将心里的怨恨都怒吼出来，这样才有益于身心，你小小年纪，不能如此消沉。”
慕容万年专注地盯着她的脸，认真地说道：“我向你真诚的道歉，初次相见时骂你是亡国贱民，这是我的错。我父亲一向景仰你们汉人的文化，很重视有文化的汉人，我自小也是读经史长大的，更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我对你们没有敌意。”
王青城叹口气，举起双手，伸个懒腰，卧倒在瓦片上，刚开始时，还被坚硬的瓦片硌得肉疼，她放松身心后，渐渐适应了这种酸痛。
天上有点点星光，一弯明月清朗地挂在天上，月亮身上有些絮状的东西，显得它不是那么素净纯洁。
王青城以手支头，凝神地望着明月，像是在自言自语，说道：“都说月亮里有抱着玉兔的嫦娥和永远在砍树的吴刚，想来不管二人最初有没有情意，为排遣寂寞，也会彼此成为一对，因为除了对方外，他们别无选择。”
慕容万年觉得她话里有话，便问道：“你也有什么忧愁吗？”
王青城无奈地笑笑，说道：“有时候清空了所有记忆，再重新接收一遍自己的从前，就会有了不一样的视角和体会。我说男儿薄情，你会不会感到气愤？”
慕容万年听了，竟没有感到意外和生气，颇有感触地说道：“那是当然，但凡成功的男人，身边总有一群女人围着。男人年龄越大，就越不专情。所以，你遇到现在这个年纪的我，应该感到庆幸，我是真心喜欢你，喜欢你这个人，不在乎你的家境身世，不掺杂一丝一毫的外因，只是纯粹的个人喜欢。”
王青城笑道：“我的家境和身世或许会出乎你意料之外。你一个即将结婚的男人，对着一个陌生的女人说什么喜欢，是不是有点太儿戏了。”
慕容万年将酒壶递给她，说道：“正因为和我结婚的女人不是你，所以才喝酒解愁。可是我又真切地明白，自己必须要娶她，我是世子，必须娶门当户对的同族女人为妻。”
王青城接过酒壶，一连喝了几口，因为喝得急，呛出泪来，她一边咳嗽，一边擦掉泪水，顿了顿，说道：“有野心有抱负的男人都沉稳冷静，清醒地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也会断然牺牲掉有碍前途的个人情感。看你面相，将来也是个王者，祝福你前途无量。”
慕容万年挨着她躺下，去握她的手，她没有反抗，顺从了自己的内心，自然而然地与他相握。
王青城看着他，她有着一种莫名的冲动，就像一直隐忍的火山终于爆发。她脑海里渐渐出现了几张年轻男人的脸庞和他们对应的名字，司马誉，司马颖，赵七，王阳，她无一例外，狠心无情地拒绝了他们，伤害了他们，换来自己的沉寂与孤独，以示对某个男人的忠贞，可那个男人对她的爱，真的和她一样深吗？
斜月残冷，犹如她的内心，她感到阵阵寒意，忍不住靠向慕容万年，她试图通过他温热的身体，吸收到些许热量，好让脆弱无助又悲观迷茫的她，不至于被心底的寒气冻透。
他感受到她的示爱，侧过身子，将她压在身下，他或许是个天生的情种，在这样的时刻，仍能矜持有度，温柔以待，他轻轻地吻上她的唇，慢慢享受那刻骨的蚀人之惑。
王青城用手抚摸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隐匿在内心深处的某个欲望渐渐复苏，在她没有完全恢复记忆前，她要为自己无处安放的恐惧，找一个温情的寄托。
她喜欢他。这个少年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力，不知不觉地打动了她。又或许是她前世许下的情债承诺，兑现到今夜。
就让自己听凭真实的心意，放纵寻欢，酒意袭来，她更加沉醉。
慕容万年摸索到她的衣带扣，轻轻扯开。这一夜，对于两个人来说，注定是终生难忘，在以后的岁月里，就像牛儿吃草，总要反刍一样，他们也会反复回味这个消魂的夜晚，和那个在自己生命里蜻蜓点水般泛起一波涟漪，却转瞬即别的情人。
越不能长相厮守，越爱的深沉浓烈，刻骨铭心，对方也就注定成为自己内心里最重要却不能展示人前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