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滔滔好久没有如此香甜一睡了，她梦到年少时的自己，和青城在花园里追逐嬉闹，还有光着脚在雨中打水仗，这个好梦让她身心舒畅，她虽是睡着，但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温馨又纯净。
她这一觉直睡到傍晚，天色黑下来，春红让人把殿里的灯点上，这响动惊醒了林滔滔，她打个哈欠，睁开眼，看见春红，无奈地笑道：“梦真是个好东西，能让你在恍惚中回到过去，又瞬间将你打回原形。”
春红眼神闪烁，欲言又止，林滔滔见状，心情沉到谷底，说道：“说吧，又发生什么事了？本宫经历的事还少吗？有什么是本宫不能承受的？”
春红嗫嚅道：“娘娘，您还记得今天中午发生的事吗？就是皇上来的时候。”
林滔滔摇摇头，不耐烦地说道：“本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吗？”
春红小声回道：“皇上进来时，您正好摔倒，被皇上给接住，您在皇上怀里说道‘檀郎，教奴怎生不销魂？’”
林滔滔听了，紧闭双眼，懊恼悔恨不迭，她叹道：“果真是酒后乱性，想来王非烟听到这话肯定会记恨本宫，本来还想借着昔日姐妹情分，让她好生眷顾自己，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现在只能自求多福了。”
玉容兴奋地一夜未睡，她完全没敢奢望有生之年还能出宫还家，而且还是正值青春年华，她虔诚地祷告，感恩天佑良善。
第二天，非烟专门去送了她，她本想向林滔滔辞行，非烟冷冷地说道：“你不必去了，皇上已经下旨让她迁往栖霞殿，你正好给她腾出地方来。你年纪尚轻，出宫后要注意深居简出，莫让别有用心的人诽谤你的声誉。”
玉容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淡然笑道：“姐姐放心，玉容不会辱没了家声。我的府门，除王家至亲外，谁也进不得。”
非烟摸着她的脸，怜惜道：“让你受委屈了，谁让你是先皇的女人，姐姐已经尽力了，好生照顾自己。”
玉容落下泪来，说道：“没什么，这条路是玉容选的，玉容坦然接受。”
出得宫来，玉容忍不住掀开轿帘看一眼阔别五年的外面世界，只是映入眼帘的一切让她惊诧不已，她惊呼道：“当年繁华热闹的铜驼街怎么如此衰败了？”
蓝儿在一旁回道：“娘娘忘了，这几年诸王混战，洛阳早已不是昔日的洛阳了。”
玉容叹道：“希望新皇登基后，天下能重新回到繁华盛世。”她正要关了轿帘，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闪过，她忙对蓝儿说道：“你看那人是不是钟儿，快跟上去。”
蓝儿看她手指方向，说道：“娘娘稍待，蓝儿这就去看个究竟。”
蓝儿快步去寻，在街道的拐角看到穿着破烂的沈钟，沈钟不敢停步，被蓝儿喝住，蓝儿说道：“你既是听说娘娘今日出宫，特意过来看一眼，又何必如此鬼鬼崇崇？”
沈钟低下头，说道：“钟儿怕给娘娘惹麻烦，可是又惦记她。”
蓝儿眼珠一转，问道：“你可是还想侍奉娘娘？”
钟儿点点头，说道：“我本来出宫后去投靠我表哥何宝，谁知何宝被成都王杀死，我就又回到洛阳，既不敢以男儿模样示人，又没有个正经营生，故而落魄。”
蓝儿笑道：“想回到娘娘身边也不难，只是要委屈你以后还是以太监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
钟儿听说，忙作揖谢道：“好姐姐，若能成全钟儿，大恩永生不忘。”
蓝儿从腰间取出一锭银子，扔给他，说道：“去买身像样的衣服，然后上王家找我。”
钟儿连连拜谢。蓝儿不敢久待，交待完便赶紧跟上玉容的仪仗，将安排之事一一告诉玉容，玉容点头说道：“你做得很好，因为喝那些避孕药，我已经没有了生育能力，他在我身边也不会出事的。”
司马炽下旨令林滔滔搬到栖霞殿，林滔滔接了圣旨，冷笑道：“真是报应，想不到好日子没过两天，本宫又跌下泥尘，这冷宫幽闭，怕是要老死在里面了。”她忽然明白，司马炽对她并没有一丁点的爱意，只是利用她登上皇位而已，现在的她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司马炽不过是借故卸磨杀驴。
转眼已到腊月，青城身子渐渐笨重，她和司马文已经决定留在洛阳，待孩子生下来再回封地。腊月二十三，各家各户都在祭灶神，齐王府也不例外，下人们在厨房贴上灶神苏吉利的画像，摆上供品，这供品里少不了美酒和麦芽糖。
青城虽然是快当妈的人了，仍是有些孩子气，她挺着大肚子，由清风、修竹扶着，溜到了厨房。下人们忙不迭地给她请安，青城笑道：“本宫就是来拜拜灶神，你们各忙各的吧。”
众人不敢打搅她拜神，便都退出门外。青城看到供品，想起自己儿时，每逢腊月二十三，和非烟跑到王家的厨房偷喝供酒，偷吃麦芽糖，便笑道：“馋瘾犯了，让本宫尝一口酒，吃一口糖。想必灶神已经吃饱喝足上天复命去了，这残羹剩炙就便宜本宫吧。”
说完就不客气地大快朵颐。清风在一旁笑道：“老人常说摆上美酒是让灶神喝多了，到得天上晕头转向，说不清楚凡间的善恶，麦芽糖就是让灶神吃得嘴甜，多在玉帝面前说说好话。”
青城笑道：“《论语》有云‘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意思就是说县官不如现管，与其膜拜无关痛痒的大神，倒不如好生祭拜天天管我们吃喝的灶王爷。”
修竹点头说道：“只有拜对神仙，才能趋吉避凶。”
青城望着灶神画像笑道：“拜对神仙，也要神仙领我们这份情。”
清风正对着门口，她突然惊喜叫道：“下雪了。”
修竹闻声跑到院子里，摊开手掌，只见一朵雪花慢悠悠地飘落到她手上，转瞬化作水滴。远处的屋檐已经开始泛白，她将双手放在嘴边哈气取暖，对清风笑道：“瑞雪兆丰年，明年定是个好年头。”
站在墙角的一个厨娘薛大娘却说道：“姑娘过惯了富贵生活，哪知道贫民百姓的苦，这雪一下，不知又要冻死多少无家可归的人。”她嗓门粗大，说的话被青城听得清清楚楚，青城寻声出来，问道：“刚才是谁在说话？”
修竹指指薛大娘，薛大娘不知是福是祸，忙跪下说道：“瞧老奴这张破嘴，大年下的净说晦气话，请王妃殿下恕罪。”
青城笑道：“本宫哪是怪罪你。本宫自从怀孕后，只出过一两次门，不知道外面的世道如何？听你这么说，洛阳城里有很多穷人吗？”她话一出口，顿觉失言。
薛大娘回道：“老奴胡说的，娘娘别当真。”
青城见她推脱畏惧，也不为难她。对修竹说道：“本宫乏了，回去吧。”
薛大娘跑到厨房拿来一把伞，递给清风，清风笑道：“大娘还是个细心人，多谢了。”
主仆三人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好在是初雪，并不十分湿滑难行，青城听得脚下吱吱沙沙的踩雪声，看调皮的雪花斜斜地飘在她脸上和身上，泛起一丝凉意，语带哀伤地说道：“刚才本宫和那位大娘说话时，想起了发生在孝惠皇帝身上的一个故事，想当年，洛阳发生灾荒，有官员上报给皇上说百姓饿得没有饭吃，皇上很纳闷地问为什么他们不吃肉粥呢？本宫刚才也差点问出同样的问题，世人皆认为孝惠皇帝愚弱，其实他不过是高高在上，身处深宫，哪有机会查看到民间的真实情况，被小人蒙蔽而已。”
清风随即说道：“明日我和修竹去外面看看，若是遇到落难逃荒，无家可归的人，便接济一二。”青城点头赞许，叮嘱道：“多带些银两。”
说话间到了寝宫外，青城见司马文独自站在雪中，对着一株腊梅出神，便从清风手里接过伞，走到司马文身边，替他遮挡风雪，司马文转脸看到她，笑道：“我来替你打伞，你看你自己身上都淋上雪水了，怎么这么爱惜我，折煞阿文了。”
青城扑哧一笑，说道：“某个人还曾说我看花成痴，自己现如今也是个花痴，若是淋出病来，可就不值了。”
司马文从树上摘下一朵盛开的腊梅花，插在青城的鬓角，满含深情地说道：“这花可说是你我的媒人，想当年元宵节与你初见，我自此害了相思病，打听出你是王家小姐，便寻了个看花的理由去王家，想着若能有缘再见上一面，死也值了，谁知再见你便误了我终身，我当时就暗暗发誓此生非你不娶，果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苍天不负我。”
说着把青城揽到怀里，青城感慨道：“当时你忽冷忽热，青城备受折磨。”
司马文笑道：“不受些相思苦，怎么会珍惜彼此？天寒地冻的，悄悄话留着我们回房再说。”
说完，抱起青城，青城羞笑道：“我是不是比前些日子又重了？”司马文宠溺地看着她，说道：“你在我心里的份量比这重多了。”
修竹看着二人离去，雪地上只留下两行或深或浅的脚印，幽幽说道：“千金易得，情郎难求。”语气无比凄怨，清风看出她的心事，低声说道：“我都放下了，你也该放下。不是你的，就不要贪恋，他知与不知，你都是入不了他的眼，还不如把这份情深埋起来，有时不为所动，反而会让人对你刮目相看。”
修竹流下一行清泪，强笑道：“我何尝没有自知之明，刚才不过是一时感慨，以后再不会如此小儿女情态了。王妃是你我恩人，更是情同姐妹，我不仅不会伤害她半分，还会拼尽全力去保护她。”
清风点头说道：“士为知己者死，王妃对我们二人情深意重，我们定当护她一世周全。”
第二日一早，清风和修竹就出府查看民情去了，青城正和司马文坐在窗前赏雪景，聂晋在门外禀道：“启禀王爷，今日是太后生辰，宫里来人请您和王妃殿下入宫庆贺。”
青城拍拍脑袋，说道：“总感觉这两天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看我这一怀孕，脑子也不好使了，把她的生日都给忘了。”
司马文嘲笑她道：“都说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你还没有住到深山老林里，就已经糊涂得不记红尘事了，哪天要是把我也给忘了，那可怎么办？”
他不过是一句玩笑话，青城却说道：“我若是忘了你，你也把我忘了，要不然只你一个人痛苦，我是无知无觉的。”
司马文点头笑道：“这主意不错，彼此相忘于江湖，老死不相往来。”
青城呸他一口道：“大过年的，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省得一语成谶。”
司马文亲她一口，笑道：“你已经入了我的魂魄，我的血液，死也忘不了你。”
青城不理他，转向聂晋说道：“你去回复宫里来的人，就说我身子不便，王爷抱恙，就都不去了，太后会理解我们的。”
司马文有意在司马炽面前炫耀他们夫妻情深，好让司马炽断了念头。便说道：“一起去吧，不过就是逢场作戏而已。”
青城本以为司马文会和她一样记恨林滔滔，没想到他如此爽快答应，诧异地看着他，猜测他的用意，司马文避开她质问的眼光，看向别处，青城暗自叹气，也不再追究。
林滔滔掰着手指头数啊数，她进宫已经五个年头了，二十岁的她，容颜依旧，心态却似老妪，五年的青春，换来一个空空的太后头衔和一个寡妇身份。在别的女人相夫教子享受夫妻人伦的时候，她已经孤身一人在鬼门关溜达过了。
司马炽将她贬到栖霞殿，她就已经对人生彻底死心了，没想到昨晚万公公专门来她这里，告诉她明日皇上会为她大办寿宴，让她风光出席。林滔滔已经学会自觉地算计，她思来想去，司马炽因为王非烟而冷落她，会因为什么原因而不惜得罪王非烟，再次利用她？看来世上只有一个王青城能让他如此急不可耐，奋不顾身了。
林滔滔刚悲叹完自己身世，眼见青城人生得意，还让那么多男人刻骨难忘，又妒又恨，又爱又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