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进了车厢,便急忙往窗口挤去。他想在车窗口再看一眼母亲。他将头探出车窗口,朝母亲看去。火车慢慢地加快了行驶的速度,母亲在他的眼里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那是一个月黑头,伸手不见五指。那浓浓的雨无情地朝他们扑来。二花一手扶着男人背上的儿子,一手紧抓住挎在自己劲脖上的挎包,焦急而又小心地跟着男人艰难地朝前走着。天,终于被人感动了,很快地在他们的脚下亮了起来。县城开始在他们的眼前清晰起来。二花有些兴奋地对男人说道:“他爹,拢了,县城拢了。”
刘世贵用手挡在嘴巴上,让气朝面额前吐,想将睫毛上的露水珠儿暖化了。露水珠顺着他的面颊往下淌,冷冰冰的,好像是刀在割他的脸。二花这时才发现了儿子顶在头上的那件衣裳也已经湿漉漉的了。二花忙叫男人站住,将衣裳小心地掀开,用手在儿子额头上试了试。儿子还发着高烧,嘴里梦呓般地说着话。二花忙将衣裳抖了抖,又重新给儿子搭上,催着男人直径往自由市场走去。
清晨的农贸市场很是冷清,二花两口子是今天来这里的第一个摆摊者。刘世贵抱着儿子坐在旁边,二花将挎在脖子上的包包取下来,放在脚旁的地上,等待着前来问津的买主。许久,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二花急忙迎上去问道:“师傅,买么?”
眼镜弓下腰,将鸡蛋挨个看了看,头也不抬地道:“这鸡蛋新鲜不新鲜?”
二花忙不迭地回答道:“咋不新鲜。自家的鸡屁眼空了,我还在隔壁家借了些哩!”眼镜摸了摸上衣,这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一件毛衣。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了。二花心里好恨,在心里诅咒道:“我看你眼睛是两颗铁珠子,连好、孬都分不出来,怕你这辈子买鸡蛋都只有买到寡鸡蛋。”
二花正在愤愤然,又从侧面巷道口出现了一个胖大嫂。她见这边有人卖鸡蛋,便走了过来。二花没有看见这位新来的买主。她焦急地用手试了试儿子额头上的温度,心里更加焦急起来。
“这鸡蛋咋卖?”
二花忙跨过去,说:“二元五。”
胖嫂吐了吐舌头,欲待起身走,又忍住说道:“哪有这么贵的蛋?”
二花听了胖嫂的话,鼻子一酸,说:“这算啥贵哟!我们走了四十里路了。为了给娃儿看病,还借了些鸡蛋来凑起。听说大医院看病排队、摸脉、打针每道手续都要给现钱的。”
胖嫂看了一眼二花男人怀中抱着的娃儿,心里顿时明白了。看来这“祥林嫂”不是假的。她动了侧瘾之心,啥话也没说,从衣包里摸出四十个鸡蛋钱,塞在二花的手上说:“县医院出东门走一百米就到了。你们快去给孩子看病吧,别耽误了。”
二花望着胖嫂,决心永远记住这个冬瓜脸。她暗自在心里说道:“下回卖蛋再碰到你,好说。”二花将儿子从男人怀中接过来,径直往东门口走去了。
来到医院,二花像跳神似的排队、挂号。刘世贵坐在过道上的木椅上,呆子般地抱着儿子,等待着婆娘的呼唤……
给儿子吃了药,打了针,二花那四十个鸡蛋钱也用得差不多了。她口袋里只剩下两分硬币。出了医院,二花对男人说:“要用就用完,免得这两分钱在包里像鬼在跳。”说完,二花将刚抱过来的儿子往男人背上一放,跑到对门副食店买了两颗硬水果糖。二花将水果糖放到儿子嘴边,动情地说道:“刘一,吃糖。妈给你买的水果糖。”
伏在父亲背上的刘一贪婪地看了一眼水果糖,虚弱而又坚决地说道:“妈,你吃!”
二花用了好大的劲才忍住眼眶内滚动的泪花儿说:“傻儿子,妈这么大的岁数了,吃了几箩筐,都不想吃了。”说着,便将水果糖硬塞进儿子的嘴里。刘一被迫张开了嘴,将糖衔在嘴里。簿荷水果糖好甜呀!他顿时觉得精神好了许多。正在这时候,刘一看见母亲将一个黑糊糊的馍掰成两半块,递给父亲半块后,把脸朝着一边啃了起来。刘一顿时觉得嘴里的糖变了味似的咽不下去,晶莹的泪珠儿在眼眶里旋动起来……
“郝指导员!”张四清的喊声将刘一从往事的回忆中惊醒。他抹掉了溢出来的泪珠儿,转过头看去,只见张四清正将一包“云烟”抽出一支朝郝指导员递了过去。
“怎么了!大家咋没精打采?”张四清愣了一会,又将那包刚塞进衣包的香烟摸出来。招呼大家说:“来,大家都抽烟。”张四清那包云烟顷刻间便传到了新兵们手中。
刘一鄙夷地看了张四清一眼,又固执地扭过头去看着窗外。田野、乡村、城镇、渐渐地朝后面退去。忽然,刘一看见了几个小娃娃在田野里劳作。虽然是一晃而过,但刘一看清了,他们多像自己的弟妹啊!
“刘一,抽烟。”刘一回过头来,见张四清已经将香烟递了过来。他摇了摇手拒绝了。正在这时候,刘一才发现郝指导员站在自己旁边,正在研究自己似的。
“刘一,你想家了么?”
“想。”刘一十分认真地回答了郝指导员的问话。
郝指导员点了点头,对新兵们说:“说不想家那是假话,但我们又要想到,我们今天参军,正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乡。有国才有家!”
“轰隆隆!轰隆隆!……”
车轮声碾碎了刘一童年的梦幻。他离开了窗口,来到了几个老乡中间,他暗自命令着自己要尽快适应这个新的环境。
“呜——”新的车站又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