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王后此刻再看那包子，自然是没了任何的胃口，她厌恶地转过脸去：“拿走！”
彩玉对于陆王后的反应倒也不意外，她将包子又往陆王后的眼前推了推，慢条斯理地把玩着自己的青丝。
“今日是新后册封，也是您的忌日。等会日头高了起来，您便是要被拖到菜市口在百姓眼皮子底下行刑的。”
陆王后想到那群愚昧的百姓会怎样的看待自己，自家的亲族又会以怎样愤恨的眼光看着她，她的脸皮便抖了一下。
彩玉也看到了陆王后的脸色，也明白她在想什么，因此彩玉的声音更加和缓，就像是劝诫幼童的慈母一般。
“我虽是恨上官宫灵，可是毕竟当初我能成为她的侍女耀武扬威一阵，也是托赖沾了您的光。所以我瞒着嫡公主，偷偷往这包子里掺了些砒霜。”
“砒霜？”陆王后听到这两个字，瞳孔紧缩，整个人下意识往后退去，离这屉包子更远。在她往后退去的时候，她的脚往前蹬了一下，不慎踢翻了紧靠着牢笼的红木食盒。
冒着热气白白软软的肉包便从食盒里咕噜噜地滚了出来，沾了一层灰扑扑的灰尘，就和陆王后的脸色一样。
彩玉蹲下身子，将包子重新捡回来，放在红木食盒里，面上颇有惋惜之色：“真是可惜了奴婢的苦心啊。”
陆王后又惊又疑地看着彩玉，不知道这个彩玉现在想要耍什么花招：“你想杀了本宫？你也敢？”
彩玉摇了摇头，将葱白的食指竖在嘴边，做出“嘘”的手势：“嘘，您这话便错了，死，您是横竖要死的，只不过彩玉想让您死得有尊严一些。”
陆王后的思绪自从听到上官宫灵的死法后就已经彻底混沌了，她也只能浑浑噩噩地跟着彩玉的思绪走。她迷茫地看着彩玉，眼睛里的雾气怎么也褪不下去。
“死得……有尊严？”
看着陆王后逐步陷入她的思维，彩玉脸上的笑意越发盈盈。她点点头，声音也越发温柔起来。
“对，您想，与其死在众人面前，被她们唾弃着死去，还不如在这里自我了断。您毕竟也曾为王后，我想，您应该也不希望落到菜市口行刑而死吧？”
彩玉的话无疑点醒了陆王后。陆王后握紧了拳头，眼神里的那堆死灰在受了彩玉的挑拨后，又冒出几点微微的火星来。
彩玉看到陆王后脸上神色的转变，又加了把柴火进去，她认真地看着陆王后，声音轻柔却又不失坚定：“我听说，人死时若是抱有极大怨气，可以化作厉鬼复仇。”
彩玉虽然明知道现在天牢里除了她和陆王后外再无他人，却仍是站起身左右看了看，确认确实没人之后，才蹲下身看着陆王后。
陆王后也明白彩玉定有非常重要的话要和她说，因此她也连忙爬到了牢笼边，将耳朵贴了过去。
在陆王后靠过来的时候，彩玉如此近距离地闻到了陆王后身上的恶臭。她皱了皱眉，却仍是压下心头的不快在陆王后的耳边像是蛊惑一样轻声说道。
“您对上官婉卿有多么痛恨，我也知道。因此上官婉卿怕您变成厉鬼作祟，所以才和陵兰王商量，要在正午时分用众人之阳来镇压您死后冲天的怨气。”
因为恶臭的关系，彩玉说完这一句话忍不住松了口气，她快速地扭过头去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方又在陆王后的耳边继续说道。
“但是好歹我也侍奉过您，也是您把我拨去侍奉上官宫灵的。所以我也实在不忍心您就这么死去，因此我才央求了上官婉卿给您来送这最后一餐，并且自己往里面放了砒霜的。”
陆王后听了彩玉的话，眼中的火星越来越旺，一小簇火苗在里面跳跃着摇曳，然后转而燎成了一片火原。
她重重地锤了一下牢门，一字一句都像是浸满了血泪，从自己胸膛里跳出来一般：“上官婉卿！”
彩玉看到陆王后的反应，也连忙往后撤了几步，她也怕陆王后别因为刺激过度而发疯伤人。她叹了口气，将包子抱在怀里起身准备离去。
“既然您不领这个情，便当我什么也没说过。事后行刑时追究下来，我自是跑不掉的，为了您担了这么大风险，您却满心以为我要害您，我这又是何苦呢？”
彩玉说完，便果断地起身离去，只是在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陆王后的视线内时，彩玉的脸上也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难道……是她功力不够，让陆王后看出了端倪？
彩玉虽然一步步往外走去，但那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她迈步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陆王后只当彩玉是匡她，但是眼看着彩玉一去不回头就要离开这里，她也忍不住喊道：“别走！”
彩玉听到陆王后的这句话，立刻松了一口气，只是却仍是往前走了两步才转过身，成心要让陆王后急上一急。
“好孩子，是我糊涂，不懂你的苦心。”陆王后见到彩玉转过身来，脸上连忙堆砌起了讨好的笑容。现在她看向彩玉，已经不像是看待侍女一样，而是像看着唯一一线生机一样。
彩玉叹了口气，只是站在原地，什么话也不肯说，似乎刚刚陆王后的表现让她这个真心为陆王后思索的侍女伤透了心。
“事到如今，我这才看明白谁对我最忠心，谁又是虚言骗我。好孩子，是我错了，我不会辜负你的苦心的。”陆王后也知道，所以她也放下身段好声好气地劝着彩玉。
彩玉也并不打算过于为难陆王后，因此听到陆王后口风一软，她也就顺势重新走回来，将陆王后弄脏了的包子放在她面前。
陆王后看着沾了灰尘的包子，下意识一皱眉，但是她看到彩玉因为她皱眉又打算拿走包子，也什么都不顾，立刻伸手拿了包子，大口大口地吃了下去。
不知道是她因为太久没吃饭了，还是因为这包子确实味道极好。陆王后只觉得这个包子汁多味美，吃完之后满口生津。
彩玉含着笑意看着陆王后狼吞虎咽毫无仪态地吃着这四个包子，眉眼都溢出了一抹笑意。而陆王后吃完了四个包子仍有些不足，她舔了舔有些油腻的嘴唇，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味着包子的鲜美滋味。
“包子好吃吗？”彩玉贴心地看着犹有些不满的陆王后，叹了口气，“只可惜这包子制作不易，也只能做成了这四个包子。”
陆王后只觉得这包子比起普通的包子滋味更为鲜美，听到彩玉的话才知道内有关窍，因此她也抬起头和彩玉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权当是等着毒发了。
“味道比起我过去吃的都要鲜美。这包子是怎么做的？”
倘若时间可以倒流，陆王后一定会因为自己无知无觉地问出了这个问题而悔青了肠子。但是现在已经晚了，她已经问了出来。
而彩玉也非常恭敬地按照她所想的那样告诉了她。
“这个包子里面的肉，选的是上官宫灵身上最为细嫩的大腿肉，精心制作而成。”
陆王后想起来刚刚自己吃的时候彩玉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现在再想起来，只觉得像是知道一切的嘲笑。
一想到自己毫不知情甚至满不在乎地吃下了自己女儿的大腿肉，陆王后就忍不住一阵作呕。她张开口想要吐出来，只是却因为太久没吃东西，这鲜美的滋味让她的胃舍不得吐出来之不易的一餐。
彩玉咯咯地笑着，她的声音平日听起来十分温润，现在听起来倒像是尖利的玉器狠狠地划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哈哈哈哈哈！哪儿有什么砒霜呢！我可是恨极了你们这对母女啊！怎么可能会冒着风险给您这么宽厚仁慈的死法呢！”
陆王后已经无心去驳斥彩玉，她伸出脏兮兮的手，颤抖着伸进自己的喉咙里，逼迫着自己吐出上官宫灵的大腿肉。
“身为厉鬼？怎么可能呢，现在您不就是厉鬼吗！亲口吃了您女儿的血肉，还懵懂地赞叹包子味道不错，哈哈哈哈哈哈！”
彩玉抬起袖子擦了擦因为笑得太厉害而流出的眼泪，她捧着肚子看着陆王后滑稽地催吐场景，毫不顾忌地嘲笑着。
陆王后满脸愤恨地看着彩玉，只是她却因为刺激而产生的痉挛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在她的刺激下，她终于可以从喉咙里吐出早已被她的牙齿所撕碎的上官宫灵的血肉。
那咸酸的滋味从她的口鼻中喷出，将地面弄成了一片狼藉。陆王后抬起袖子，那华服也沾染上了她呕吐的秽物。
牢房内本就湿热，因为陆王后的呕吐，又添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彩玉皱了皱眉，不再去看这个陆王后，横竖她今天来传话就是为了告诉陆王后上官宫灵的死讯，至于后面的不过是她的临场发挥而已。
陆王后因为痛苦和内疚，汗水和泪水从她的额头流下，她痛苦地喘息着，流泪着，为了自己所吃下的“上官宫灵”而忏悔着。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这四个肉包只不过是寻常的猪肉，只不过是彩玉为了折磨她，才编造了有砒霜和用上官宫灵的大腿肉所做的谎言。
上官婉卿已经告诉了彩玉，只要她能将死讯传到陆王后的耳中，她想要做什么，用什么方法都可以。所以彩玉才会选择了这种最为痛苦最为残酷，却也最为有趣的方法。
彩玉伸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拿着红木食盒往外走去，不再看已经被她所玩弄丢弃的陆王后。就像是任性的孩童玩旧了玩具，就把这旧玩具丢到一旁，转而去寻找更为有趣的新玩具一样。
彩玉走出牢门的时候，外面的天光大亮，她眯眼看了看天色，发觉只不过在天牢里刚刚过了一个时辰而已。
她将脸上的冷笑精心地掩藏起来，恢复成往常的低眉顺眼的奴婢模样，快步往上官婉卿的宫殿里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