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师傅进厂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他还是不怎么说话,有什么事也不叫小马哥做,自己一手搞定。
小马哥也算是乐得自在,师傅不安排事做便经常性地跑到CNC组去玩、去看。为了这事,小马哥被厂里的老员工和老板给过不少脸色,老板甚至当面责问他:“你的工作岗位在哪?”
吴师傅不安排事情给小马哥做全厂的人都看出来了,小马哥也不提。但是老板却对每月给他的六百元工钱心痛,于是老板直接对吴师傅提出要求:“吴惠志,你有什么事就安排给马远铭做,你要好好带他!”
吴师傅满脸堆笑,不停地答应着,“好好好!”
其实他不安排事给小马哥做也是有原因的:一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技术不自信,怕小马哥做坏了东西自己无法收拾;二是因为他还没有走出自己曾经求学的阴影。现在他既然答应了老板,那也要多少安排些事给弟子去做:比如磨几块边角料、钻几个运水孔、攻几个锣丝眼……
小马哥虽然每天会有点事做了,但是只要一有空他还是会跑到CNC组去看,去学。次数多了,这事在厂里的反响也很大。老板实在拿他没有办法了,终于有一天对他说:“你干脆去开火花机,打火花算了。”
于是当天小马哥就被安排到了EDM组工作。EDM组加上小马哥目前共有四个人,其中组长石泽军上晚班,另外一个叫周峰一个叫杨二。石泽军是EDM组唯一的对外招进来的师傅,周峰和杨二都是老板家亲戚。来时,都是奔着钱和学技术来的,所以工作起来都比较的卖力。杨二已经来了有半年了,但到现在为止还不能独立工作,同事们都认为他脑子有问题,所以把他当二百五使唤。他自己也无可奈何,所以慢慢地,只要他站在哪里就会有骂声到哪里。
周峰则不一样,虽然表面上看去像农民,学起技术来倒很快,现在才两个月就能独立带领杨二完成白班的工作,以致于杨二对他唯命是从。
杨二并不是白痴,但头脑有点呆,不爱和群也不爱说话,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据说这是遗传,他的妈妈就很呆,然后还有一个同样呆的哥哥。
没事的时候,杨二就会没骨头似地歪靠在火花机旁,缝人就歪着脖子傻笑。有事了,周峰就叫他:“喂,过来帮忙!”
杨二条件反应似地弹了过去,“好!”
“帮我把校表拿来!”
“好!”然后风风火火找起校表来,找了一圈空着手回来了,像是受了委屈似地到周峰那里汇报:“没有找到,不知道被谁拿去了?”
周峰不好意思对杨二发火,但语气可有点重:“来了半年多了,还不知道校表在哪里?”
“在哪里?”
“你来给我摇机子,我去拿。”
“好!”
一会儿,周峰把校表拿了过来,往火花机机头上一粘,然后用手往左一挥,“摇!”
杨二痛快地应道:“好!”然后右手飞快地顺时针摇起来。
“靠,摇错了一边!退!”
杨二仿佛被电了一下,但手没有立马刹住车,等脑子反应过来时,校表已经重重地撞到了模具上,然后“啪”的一声掉进了火花油里,溅了周峰一脸的污渍。
周峰正欲发作,杨二傻笑着跑过去扬起衣袖便给他擦拭起来,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好了,好了。快去做事!”
杨二往后倾着身子,歪着脖子,傻笑着问道:“做什么事?”
“扫地,把机子擦干净。”
“好!”说完就去拿扫把,但走出去没有几步便回过头来,道:“那做完之后呢?”
周峰听到这话哭笑不得,只得把头埋下去做事。
杨二以为周峰没有听到,于是提高了嗓门问道:“周峰,我扫完地擦完机子后做什么呢?”
“站在那里好了。”
“哦,知道了。”
……
海朋飞没有食堂,小马哥和所有单身的同事一样没有锅也没有灶,爽性连打火机也没有,所以只有在外面的快餐店吃饭。老板并没有因为自己有漂亮的老婆和花不完的钱而忘了他的工人们,所以给三百元每月的生活补贴,等到月底时与上个月的工资同时发放。
小马哥平生很少有怕的东西,但始终逃不过怕没钱。但确实没有办法,来时身上那两百块除去车费和购买些生活日常必需品外已所剩无几。他想过要去找谁借,但始终没有勇气去找谁开口。最开始他把一分钱当成了三分甚至五分钱来用,吃饭尽量找一家简陋的餐馆,尽量吃些便宜到不能再便宜的菜。尽管这样,每天还是要花那么多的钱,而他的钱已快要见底了。于是早餐不吃了,每天控制只吃一顿米饭。假如中餐吃饭那么晚上就吃一块钱的包子或是一块钱的糖,倘若中餐吃了包子什么的,那晚上就吃饭。可是一天下来还是得花上四到五块钱呀。他倒想有不要钱的饭吃……
没钱实在难过,可小马哥觉得想要手头有钱却比没钱更加艰难。他起初对于借钱确实难以启齿,后来实在害怕流落街头。在经历过反反复复的思想斗争后,小马哥终于给在深圳布吉镇的邓三波写了封信。对于生活的困难只字不提,里面全是关于初中同窗时的美好回忆,字里行间充满了阳光的味道。在信纸快写完的时候才说出了主题,并留了银行的账号。
几天后,他收到了从布吉镇汇过来的500块钱。可能那天是他最幸福和感动的一天,而那500块钱在一年多后才还上……
生活的困境慢慢有了好转,但是他还是每天坚持原来的那种生活方式。500块很快就花完了,但距离发工资还有一段时间,于是他又向厂里的老板借了300块。一再的节省终于熬到了发工资,可是900块钱还是不够使自己快乐起来。假如还了债,身上只剩下一百,生活成了问题。所以朋友那里的钱他没有敢还,而厂里老板的钱自己在发工资前申请延后返还。苦日子并没有因为欠的钱没有还,工作在继续而有所改善。
他想要改变现在的状况,那几百块钱一个月的收入让他连生病都不敢。小马哥拼命地学习,把那本厚达五百多页的CNC编程书来来回回看了一遍又一遍。他认为自己的理论已经很不错了,但是没有一点实际经验,甚至说连上电脑的机会都没有。他需要在电脑上实际运用一下,但是他去哪里有钱买得起这玩意呢?
于是小马哥想到了一个办法,到厂里二楼办公室偷学电脑。每天下午六点一下班便急匆匆吃了点东西回宿舍,或者干脆买点吃的回到宿舍一边吃一边看CNC编程的书。到七点半的样子准时睡觉,睡到晚上12点准时起床,偷偷摸夜赶往厂里二楼办公室。此时办公室没有人上班,但是工厂里灯火通明,夜班人员正在懒洋洋地做事,保安在打阿欠……
他很珍惜这宝贵的时间,每晚都要上到凌晨五点才走。临走时总是恋恋不舍,但是不得不走,到七点多一点就会慢慢有人来上班了。他很累,但很值得。回到宿舍马上钻进被窝睡觉,睡到七点半便又得起床去上班。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永不穿梆的秘密。终于有一晚,凌晨三点多了,小马哥正弄电脑弄得起劲,突然老板出现了在他的面前并用他那特有的男中音问道:“小马,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搞什么?”
小马哥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大跳,几乎是蹦着起来,用颤抖的声音回道:“没,没,没什么!”
“没什么?那你在搞什么?”
“真的没什么。”说着飞快地逃离。
第二天,另一个罗姓老板找小马哥谈话。他用广东式的普通话说道:“听说昨天你去动公司的电脑了?”
小马哥连眼都不敢抬,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跟前这位罗老板的问话。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哟?”
小马哥还是没有敢开口,傻傻地站在那里,等着发落。
“你不用来上班了,现在就可以走了!”
小马哥对于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于是轻声干脆地应道:“好。”
他并没有马上离开,厂里要几天后才可以结算工资。但是他得把这个消息告诉三叔,这是对长辈的一种尊重。三叔听到这个消息后很生气,他生气的是自己所谓的朋友竟然不买自己账,便要求小马哥马上过去。
小马哥在等工资,借此机会好好休息几天。太累了,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睡过觉了,也得出去走走,散散心。一连几天他都在福永镇里四处走,万福广场几乎每天都人山人海,那里正在搞商业演出,小马哥每天都必经此地,驻足观看。饿了就去小店里吃点便宜的炒粉。这样,到了晚上还是得回到厂里的宿舍睡觉。
过了几天,老板叫人喊小马哥去谈话。说他三叔打电话和他谈了很久,希望能把他留下。
老板说:“以后要安分工作,不能再去动厂里的电脑,这样的话我没法经营管理好这个企业了。很多公司就是倒在这种家族式的管理上了,而如果我不认清这点,下一倒闭的工厂就是这里了……”
为了保住工作,他不再去CNC组玩,不再去看。整天呆在自己的工作岗位,没有事做的时候就把机器擦了又擦,铜工整了一遍又一遍。再怎么样也得在EDM机器旁边呆着,显着自己没有白拿老板的钱。他现在只能在业余的时候拿出那本重达五斤的CNC编程的书看看,确实心中的火燃烧得厉害时便走上几里路到电脑培训学校上上机。每次都是争分夺秒,因为那里上机实在太贵了。于是他下定决心要买台电脑,可是那将是怎样的一大笔费用呀。照他现在的收入水平那也得一年之后的事了,时间太长了他怕自己等不了,所以每当想到这里心里就是无比的焦急。
清贫的日子过得分外的揪心,但心中那团燃烧着的火时时在熏烤着自己的灵魂。因为心中有明天,所以他能守住这艰苦的岁月。日子趋于了平静,使他暂时缓了口气。但是这种平静的日子并没有给他太长的时间,仿佛注定苦难才是他的最终归宿。
小马哥原本一直一个人住一间宿舍,突然有一天同事薛军提出来要搬去同住。于是晚上小马哥加完班回去便开始整理宿舍,同事薛军更是催个不停,在混乱中小马哥把在窗台上的几节七号电池由五楼的窗口扔了出去。
约莫过了半小时,卫生算是打扫干净。薛军正欲去搬行李时,从门外猛地闯进几个人来。他们一边大声谩骂着,一边气冲冲地质问道:“是谁?是谁刚才往楼下扔东西?”
薛军没见过这场合,于是吓得半句话也不敢说,从门角处溜回原来的宿舍。
小马哥听到外边的吵闹便想出去看看,到了客厅,那几人便蜂涌而至。到了近前,才看清原来他们是同事胡师傅的三个徒弟。其中一个叫罗辉的一把揪住小马哥的衣领,恶狠狠地问道:“电池是你扔的吗?”
小马哥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和架式惊住了,吞吞吞吐吐地轻声回答:“什么电池?我没有扔呀!”
“没有扔?这边就你这个窗户是亮着灯的。”
小马哥一边挣脱,一边否认道:“那就能说明是我扔的吗?有证据吗?”
“电池把人的头打了一个洞,我们当时看到电池从这个开着灯的窗户扔出去的。”胡师傅另一徒弟胡军说着就来了火气,一把掐住小马哥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