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整晚没有睡，就在门的那一边听小盈压抑着哭了一整晚，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心如刀绞。”穆一封说到这里，长长的，长长的喘了口气，“小竹子，光听故事不干事，去给我倒杯水。”
柳并竹看看自己的姿势，两个人的确是坐着，穆一封大大咧咧的坐在太师椅上，而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他的手臂还扣着她的腰身，不时在这里摸摸，那里摸摸的。
如果这是穆大城主的减压方式，柳并竹表示她其实就是个很记仇的人，不用太着急，她必须先把这笔账记下来，以后变本加厉的还给他。
“松手，让我起来倒水。”柳并竹不和他计较，能够说出来就是好事，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出色的心理医生，谆谆教诲，慢慢引导，一个人有心病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不敢去面对。
穆一封难道还会不知道柳并竹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到底是在做什么，他心存感激，却知道不用明说出来，否则的话，真正是辜负了她的一片用心良苦了。
柳并竹倒来水，明显就是昨天留下的，穆一封也不计较就着她的手，都喝完了，好像从来没有喝过这么清冽这么甘甜的水，他又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把那些让人郁结的东西完全吐出来。
柳并竹放回茶杯，很自觉的又一次坐回到他腿上，刚才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方便他继续往下说。
谁都知道穆盈盈有去无回，整个耀城都是沉默的，沉默到了压抑的最顶端，父子不相见，只因为根本不能够相见，否则会想起那个牺牲的女儿，牺牲的妹妹。
说来很奇怪，异域的军队居然真的停止了进攻，让耀城留下一口苟延残喘的机会，那一天一天，穆一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麻木不仁的煎熬下来的，他耳边听不见别人说话，眼前看不到别人动作，他只能听到哭声，无止境的哭声，撕心裂肺，摧毁他的意志力。
半个月后，异域的人把穆盈盈送了回来，他知道那是小盈，是他的妹妹，但是那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那是一团血肉，曾经美到出尘的脸庞没有了，窈窕秀美的身体没有了，滑若凝脂的皮肤没有了。
穆一封不能想象这半个月来穆盈盈经历了什么，每一天都生活在炼狱之中，没有一丝的希望，直到被这样送回来，送到曾经最爱她的人面前。
异域的两个使者用不屑一顾的语气说道，耀城的第一美人不过如此，大家都尝过了也就这样，穆一封差点怒吼着扑出去，被铁行和席琰从身后紧紧的抱住，必须要抱住他，必须不能让他出声，否则穆盈盈所有的牺牲都是白费。
使者又说大统领的寿辰要到了，他们把死掉的送回来，总不能空着手回去，知道你们日子不好过，也没有多少好货色了，就马上挑选十六名妙龄少女，让他们今天就带回去。
耀城城主无法拒绝，援兵还没有到来，他必须继续忍下去，金银珠宝，山珍海味，两个使者吃完一顿饭，外面十六名少女已经备下了，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一场赴死，却没有一个人逃走的。
如果连城主的掌上明珠都可以牺牲自己，那么其他人也可以。
等到援军到来的时候，异域已经拿下了巨大的矿石资源，全部搬回异域，所以无心恋战，匆匆离开，而那十六名少女的尸体是在事后找到的，依然是血肉模糊，依然是受尽了凌辱和折磨，生不如死的咽下最后一口气。
“你已经报仇了对不对？”柳并竹不得不承认，听完这段往事，她心里也不好受，尤其是穆一封已经把最惨烈的那一段给简化了，她依然能够感觉到那种痛苦早就深深烙印到灵魂的深处，穆一封绝对不是意志力薄弱的人，能够让他这些年都不能放下的，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煎熬。
“我报仇了，六年以后，我带着重新整装待发的耀城军队，将当初进犯耀城的异域军队尽数歼灭，那个大统领也被我亲手斩杀，我曾经想过要用无数的方法折磨他，让他生死不如，最终却只是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如果我用前面的手法做完那些，那么我和他又有什么区别。”穆一封脸上有种坦荡的释然。
当初有人说他对敌人下手太轻，对不起牺牲的穆盈盈，也对不起在事发一年后就郁郁而终的老城主，不，直到今天当着柳并竹的面，说出这一切，他依然没有后悔，因为他和那些畜生不是一样的，他要报仇，就是以命抵命，其他的不是他做的就不是他做的。
穆一封相信小盈和父亲在天之灵会赞成他这样做，因为他们都是那么那么善良的人。
“我曾经以为报仇了以后，我的心病就会好，我当时做了件傻事。”穆一封手刃仇人以后，找了几个年轻女子过来，让她们当着自己的面哭一场。
没想到看着年轻英俊的城主，这些女子不但哭不出来，反而是喜上眉梢，还以为是被城主看中，以后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把穆一封给气的。
还是席琰提议说大仇已报，当年多少耀城百姓家中妻离子散，丧子丧夫，如果城主有心在耀城走上一圈，肯定会看到很多在哭泣的人，那哭泣已经不仅仅是因为想在吊念死去的亲人，而是一种痛快的发泄。
穆一封当真赶着去了，结果在第一家看到痛哭流涕的一对婆媳之时，他的旧病就发了，发作的居然要比原先更加严重，以后每一年都会发作一两次，始终不见好转。
后来遇到个所谓的高人，让他今生命中必须娶琉璃山上的女子，才能峰回路转，穆一封打听下来琉璃山上的琉璃仙正是合适婚嫁的年龄，就去把这门亲事给定下来了。
“没想到，一语中的，你才是我此生的救星。”穆一封真没有想到，他可以这样畅快淋漓的把整件事情说完，有些细节他总是以为自己早就遗忘，其实从来没有过，他不过是因为胆怯而无法面对，即便是大仇得报，小盈却永远不会回来。
他欠穆盈盈的就是一辈子，一条命。
“小盈不要你的内疚，也不要你的请求原谅，她的在天之灵如果能够看到你看到我，她只会给予我们最真挚的祝福。”柳并竹爱怜的用双手捧起穆一封的脸。“一封看着我，对，就这样看着我，你的病会好的，小盈就是在等着，等着我出现来照顾她可怜的兄长。”
“我哪里可怜了，我是堂堂的耀城城主。”穆一封其实特别喜欢听她说软话，每一句都像是能够说到他的心坎里。
“虽然我没有见过小盈，这样大无畏大勇大谋的女子多么难能可贵，她一定是经历了劫难之后，去往更好的去处了，你不用担心她的福禄簿上有多么浓油重彩的一笔。”柳并竹的嘴唇还疼着呢，依然尽力的去亲吻他的脸颊。
“我很高兴你能这样说。”穆一封听过很多人不赞成他当年的做法，甚至有人让他把仇人的尸体暴晒喂给野狗，而他不过是一视同仁的把敌人的尸体全部堆放在一起，用大火付之一炬。
如果不是他的武功太好，能力太出众的话，这些年他当真没有被人少在脊梁骨后面指指点点的，他这样喜欢小竹子，珍惜小竹子，所以不希望她嫁过来以后要陪着他一起背负这些莫须有的东西。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柳并竹的分享和别人都不一样，她没有选择背负，却可以把压在他身上重如千斤的负担拿走了，虽然不是彻底拿走，也至少有七八成，留下的这些就需要凭借他的意志力慢慢的消融掉。
穆一封都感觉到自己以后可以站直了走路，再也没有那种幻觉了。
“你刚才哭的时候，我好像中段断片了，什么都没有想起来，我只看到你要流泪了。”穆一封心疼小竹子，她对他这么好，而他只是凭着本能伤害到了她。
“没关系，我不哭了，你这么好，我为什么还要哭呢，开心还来不及呢，毕竟嫁了个如意郎君，你说对不对？”柳并竹说字字都发自肺腑，幸好她逃下山以后又被他给抓到了，如果错过了这个人，她才是要后悔一辈子，不不不，一辈子还不够，三生三世都后悔的。
穆一封把脸按在她的肩膀上，压低着声音笑道：“你真是会哄我开心，本来我还想留下来欺负欺负你的，不过说了这么多话，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你不要生气。”
这人怎么这样，刚恢复了一点点就又开始耍流氓了。
柳并竹哼哼着要站起来，被他还是牢牢的抱住不放。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不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吗。”
“做坏事的力气没有，送你回去的力气还是有的。”穆一封还真够诚实的，说得好像是她欲求不满，所以把他勾到万象阁里，趁着这里没有其他人，可以行方便之宜。
她根本没有这样的念头好不好，昨晚上都要交代半条命了，她恨不得最近都分房睡。
哎，这个主意好像不错。
柳并竹的嘴角一挑，轻咳了一声道：“一封，我想好了，我们既然已经成亲了，你还有很多要务等着处理，席琰他们肯定要进进出出新居，而我也要开始帮胡师叔操作公学的事情，大部分时间都会留在医药堂，不如你住在新居，我就留在万象阁，这样大家都方便。”
穆一封认真的看看她，见她笑眯眯的点头，他也跟着笑眯眯的看着她：“你的这个主意……想都不要想了。”
说完，他一鼓作气把柳并竹整个人给扛了起来，一点没有错，就这样粗鲁野蛮的抗在自己的肩膀上，万全不像是耀城城主该有的风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山上的山大王下来抢劫了一个压寨夫人。
“穆一封，你混蛋。”
“穆一封，你放开我！”
“穆一封！”
这一个下午，柳并竹的喝叫声从万象阁一路传到了城主的新居。
唔，大家表示为什么这天大家像是得了传染病，耳朵都暂时失聪了，什么都没有听见，真是真是太可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