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幸的院子离厨房不远也不近,三人不慌不急走了半刻便也就到了。可是她的到来,却让厨房里的厨子婆子丫鬟给吓了一吓。
站在雕花窗红木扇门边儿,温幸面色不动,看着厨房里神色各异的下人,目光慢悠悠的开始在那些个炉子灶台上打转。
“啊呀呀!这不是大小姐么!您怎么跑这儿来了?快快快,厨房里腌臜的物什多,晦气!若是一不注意侵扰了您娇贵的身子,我们这些混世儿可是要被责罚的!”
迎上来的是个烧火的婆子,温幸看着面生,但是又总觉得在哪见过。
眨了眨眼睛,温幸古井无波的面儿上突然的扬起一抹极为娇羞的笑容,而这变脸除了让那婆子愣住,更是让一边的沉香目瞪口呆,就连一向宠辱不惊的温湛也有些吃惊的意向。
可温幸却并不理会她们的讶异,她自腰间找了找,最后在腰封中摸出一块银锭子,伸手便塞进那婆子的手里。
“阿婆这话说的就折煞温幸了,都是五谷白水养起来的人,哪有什么是你们做的温幸做不得的?且不说今日温幸过来只是看看,就算是温幸以后出了闺,那也是免不了要洗手作羹汤的!所以阿婆便行行好,饶过温幸吧!”
那婆子接了银锭,脸上的皱纹顿时纠成一朵菊花。她攥着手,脸上的笑容谄媚而讨好,连连错开身子把堵着的门让出来。
“大小姐要看自家厨房,本就是理所应当的!我这个婆子也就是怕您身上金贵,您说这里边儿乌烟瘴气的,要是一个不小心把您身上的衣裳蹭脏了,或者是那烟儿熏着您了,让你心里难受不是?来来,您跟着婆子我走,我带您在里边儿转转!”
温幸依旧是娇羞的笑,偏眸示意了下身边的沉香与温湛,接着提起衣摆便跟上了那婆子的步子。
温府是一品大员府邸,所以厨房里的讲究自是不少。
东西南北,南边是大门,东边是处理饭菜的桌案炉灶,北边儿是放置蔬果的搁栏,而南边儿则是切出比前边儿两块儿较小的空间,专门用作熬药用的小间儿。
温幸跟着那婆子转悠,像模像样的一边走一边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说话间也就套出了婆子在自己去淮南之后不久被姜氏从洗衣房调进厨房的事儿。而对这些,温幸只是轻笑着恭维了几句。
说笑间,一行人便靠近了南边儿的隔间。在离隔间儿还有几步的时候,温幸便皱着脸,一脸莫名的询问那婆子为什么厨房里会有药味儿。
那婆子闻言顿时笑开,言辞间尽是对温幸的打趣——这么会儿功夫,她已经被温幸的态度蒙混过去,只以为温幸是个简单纯良的嫡出小姐。
“我的小姐诶,这前边儿就是咱们府上的药间子,但凡府上哪位身体不适,那汤药啊,可都是在这里熬了端出去的!这,您之前都不知道?”
温幸听了这话,脸上的娇羞更甚,她故作羞愤,甩袖便是娇嗔:“阿婆!您又说笑温幸,温幸哪里知道这药间子会在厨房里啊!厨房,可不就只是给府上供上饭食的么!”
那婆子笑开,边笑边带着温幸往那隔间里边儿走。
进去之后便是连着的一排小药炉,而那股子中药味儿也是变得更加浓郁。
温幸站在门口不再动,看着里面唯一一个冒着热气儿的炉子,转身对温湛使了眼色。
“阿婆,里面太挤,瓷器药材之类太多,温幸不方便进去,就站在门口了。”她脸上的笑意这时已经变淡,双眼也慢慢的沉了下来。“只是,看到这儿,温幸才想起来,爹爹似乎已经病了许久,那爹爹的药,是否也是在这里熬的呢?”
这话前后没有破绽,听在那婆子耳朵里也没让她多想。她的脸上依旧挂着笑,随手一指指向那唯一冒着热气儿的炉子,“喏,就这个。府里近段时间,也就大人一个主子身体不适,也亏得是这时候,赶着前段时间那连着的雨天,可真的是没一个人空的出手!”
温幸听着她的絮叨,脸上依旧是浅笑,她身子微微往沉香的方向挪,同时开口道:“我看这药已经煎好了,刚好今天我还没去爹爹那请安,就连带着给一起送过去吧。温湛,去。”
这话出来之后,那婆子脸上的表情便僵了,可是她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面无表情的温湛走过去,三两下将那炉子上的药壶端下来,拿了碗倒出了里边儿的汤药。
主仆三人一前两后的走出厨房,依旧是不急不缓的速度,直愣愣的就往温常安所在的主院走。
有了由头,这一回温幸很容易的便进了温常安的卧房。
可是,当她进了温常安的房间,还没来得及靠近床边,便被呵斥住。呵斥她的,正是温常安。
“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怎么能随便进出成年男子的卧房?!”这呵斥声压得很低,可是却依旧听得出里面十足的中气。
眼睛悄悄的打量着这间因为窗子都被遮住,所以光线变得十分昏暗的房间,温幸最终把目光落向了那被层层纱帐盖得严实的床铺。
呵,这样的情况,哪像是重病下不了床?!
心中冷嘲,温幸的脸上却做出一副哀伤欲泣的样子,口气变得软绵:“自女儿回来,爹爹便不肯见女儿,如今爹爹病了,女儿想要伺候,因着便心急了!是女儿的不是,还望爹爹恕罪。”
床上的纱帐晃了晃,里面的人似乎有什么动作,可是在他开口之前,门口处却传来了一道十分耳熟的声音。
“呀!幸姐儿果然在这里!可是让为娘一番好找!”来的,是一身精致打扮的继夫人,她的语气还有些急,胸脯也有些喘,明明就是剧烈运动之后的样子。
温幸站在屏风前,冷眼静默不语。
继夫人带着身后抱着一堆卷轴的贴身丫鬟姿态雍容的款步走进来,点上一边桌上的灯,随手拉起那床铺上的纱帐。
昏黄的灯光中,温幸根本看不到床里人的情况。
这是,姜氏十分温柔的拿过贴身丫鬟手中众多卷轴中的一个,娇笑着对着温幸开口:“这里,都是些京里多情适婚公子的画像,大小姐拿回去慢慢看,看中哪个,就跟娘亲说,咱们乘着你现在风头正劲,想嫁哪个都行!你说是不是老爷?”
说话间,那卷轴铺开,上面的人,的确是京里还单身且适婚的男子,只不过,却也同时是出了名的浪荡子。
温幸看着那画像,眼神慢慢的游移到继夫人的脸上。
“继夫人这是说笑吧?”温幸含笑的眸子里带着犀利而冷冽的目光,扫在继夫人脸上,让她感受到了炙热与灼灼。继夫人尴尬一笑,道:
“怎么会是说笑呢?你妹妹都已嫁人,而幸姐儿你也年纪不小了,趁着这会深得圣宠,不若早早出嫁,风光得意,也能为你爹爹的仕途谋福。”
温幸听到继夫人这番言辞,也不动怒,反倒是转头看向床帘内的温常安,盈盈一拜,道:
“女儿也并非不愿意出嫁,只是女儿舍不得爹爹。若是爹爹当真希望我嫁出去,那便请爹爹出来,为女儿一同挑选这如意郎君。”
温幸这以退为进,倒是反将了继夫人一军,让她脸色煞白。而温幸余光瞥到了继夫人的神色,心中更是笃定,帘子里这个人,绝对有问题!
“怎么?爹爹是舍不得女儿出嫁吗?”温幸抬步,朝着床帘方向走去,声音里带着丝丝笑意,“刚好,女儿许久未见爹爹,也是想念的很。”
“幸姐儿!”继夫人怒喝一声,夹杂着些许慌乱,疾步走过来抓住温幸的手,阻止她继续向前。
温幸早料到继夫人的反应,越是如此慌张,越是有所诡异。她也顿住步伐,并不挣脱继夫人的手,反倒是转身,眉梢微挑,笑的莞尔,
“继夫人这是做什么?如此紧张,倒是令温幸不解了呢。”
“我……”继夫人语气一噎,复而又尴尬一笑,道,
“幸姐儿说笑了,为娘只是担心你打扰了你爹爹休息,无故惹他生气那倒还是小事,若是让你爹爹的病情加重了,那就是大事了!”
“哦?病情?”温幸凝眉看向继夫人,一双清亮的眸子覆盖着情绪,深不见底,仿佛一眼便可以看穿一切。
“那继夫人倒是说说,爹爹这是得了什么病,或许温幸也能治疗一二?”
“你爹爹得的不是什么大病,需要好生修养便可,你回去吧,这里有我在。”继夫人却并不想再和温幸多做纠缠,直接将手中的画轴全部推与温幸身前,勾唇一笑,带着满满的算计,
“幸姐儿,这是你爹爹不辞辛苦为你挑选的如意郎君,你回去好生挑选,莫言辜负你爹爹与为娘我的心意。”
“继夫人真是说笑了,爹爹还卧病在床,我哪有心情去顾及儿女情长?温幸不才,却好歹也算得上是一名大夫,既然爹爹病得如此之重,身为女儿,身为医者,我自该诊断诊断,这究竟是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