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里除了温幸与穆源丰再无他人,那纸张泛黄的册子就这般在灯上燃尽,火灭时候徒留一地青灰。
淮南王哈哈的笑,“这多年留着它在,本王可谓是日日提心吊胆。如今销毁了去,总也算能安宁一晚了。”
温幸勾着唇一派安然温淡模样回了,“如此温幸便恭喜王爷了,终得安眠。”
面上如此说着,她心间却是冷朝笑了,“怕是失了这东西的时候,你才要真的日日提心吊胆了。”
她面上不显半分的杂绪,只把素手提了裙裾跟着穆源丰的脚步,重又绕回了自个儿的厢房里头。
屋里沉香早温好了莲子粥等着,温幸就着青花的瓷碗用了两口,动作慢悠的紧。
已然确定合作,屋内的黑衣侍卫自然是撤了去。温幸慵懒靠坐着,手中捏着脆白的瓷勺往嘴里送着粥。
沉香早被她打发下去睡了,这屋里此刻,就只温幸一人。
房檐一阵簌簌之声,屋外的恍然侍卫只做没见着一般,任由那一身蓝衣的人进了屋。温湛入室,一袭蓝衣如洗,冲着温幸行个礼,“小姐。”
温幸颔首,沾着笔墨同他在书桌上比划圈点一番。
“可明白了?”
温湛应声,“明白。”
淮南王府的夜,暗色里一道身影闪过,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黑色人影一路飞掠过大半个王府院落,终于在一座厢房前停了下来。
厢房上头有牌匾,赫然刻着三个大字,寻芳斋。
人影顿在门前,面容以黑巾相覆,一身夜行衣包裹着身量窈窕。夜色里寒光一闪,就见着人影裹了黑纱的细长指间捏着细细一根银丝。
银丝挑去了门上锁,这黑影推门而入,直奔孔雀台前。
青铜的孔雀在暗夜里闪着光,黑影抬手抚上它的左眼珠,用力往下一按就听到了哐当的一声。左眼下陷,原地漏出来一个铜钱模样的凹陷,黑影翻手拍了枚铜钱在里头。
折身取了台下的无根水滴在铜钱的孔里,默数了五滴,啪嗒的声音传来。黑影眼眸一亮,就看见这孔雀台下凭空多出来一条抽屉。
银丝伸长去勾了这同是青铜质地的抽屉,他伸指拈了那最里头一本泛黄的册子来。
大致翻阅几眼确定了东西没问题,这人影起身复原了机关,闪身出了寻芳斋。
暗色掩映着他在屋檐上不断飞掠。一路借着暗色遮掩,直到了另一片厢房上头,他这才顿下了身形。
下了屋顶飞跃进去,榻上假寐的温幸睁眼,“如何?”
黑巾黑纱尽数扯下,漏出来是温湛一张清澈微冷的面容,“幸不辱命。”
泛黄的册子呈了上去,温幸细指捏着翻阅两页,确认了是真品之后舒口气。指尖点着微黄的纸面,温幸话音微凉,“你为我走一趟春风楼,叫常世子过来一趟罢。”
温湛应声喏,领命而去。
常玄理来的不慢,温幸第二碗粥将将用完的时候,他打从窗户跃身进来。一身华丽黑缎的锦袍,暗色云纹映着金线纹袖,端的风华绝代。
温幸闭了闭眼,只觉得有一瞬这人美得不真实。就仿佛好到了极致的幻想,一触就要支离破碎一般。
半晌她终究睁了眼,一瞬瞧见那双深邃眸里还未及收敛的深情。
些微尴尬的别过头,温幸推了桌上那一本泛黄的册子与他。修长的指掠过泛黄纸张,覆上温幸的指,温热酥麻。温幸一颤,忙抽回了手指,只对着常玄理道,“我看过的,确然是账簿无疑。”
手下细嫩手指抽回,常玄理眼里空了一瞬,随后又做一副淡然模样。伸指拈过账簿,大约翻动两页,他低低颔首,“确是它了,名单对的上号。”
温幸不由舒口气,更往椅背上靠几分。轻阖了眼皮她微微有些喘,常玄理收好这册子在袍袖里头藏了,望着温幸的模样有一瞬的怔愣。这女子一路与他查案、取证,更应付老奸巨猾的淮南王与心机深沉的王妃。
她确然,是累了吧?
常玄理折身去冲泡了壶茶,紫砂的壶微檀的盏,水雾弥漫着室内茶香馥郁。温幸一瞬间清醒过来,正瞧着常玄理提壶点茶。
标准凤凰三点头的手法,盏里茶色清亮,姿势优雅惑人。
温幸有些痴了,不自觉就伸手接过他递来的盏。清茶穿肠过,温幸只觉唇齿留香。常玄理嘴角勾笑是雅痞味道,“账簿拿到手了,明日便寻个由头脱身罢。”
温幸颔首应是,目送那一身黑衣的清华身影跃窗而过,消匿夜色之中。
常玄理已然不见,温幸敛睫折身上榻而眠,月入西窗。半晌安眠,次日温幸刚起身却是受着了晴天霹雳。
温湛一身蓝衣依旧清冷,眉宇间却不由得带几分的着急,“小姐,淮南王秘密扣留了几百学子。”
温幸整个人都怔愣,半晌终于回过神来,摆手冲着温湛问,“可有查出来为何扣留?扣留的居所,可曾有什么线索?”
温湛话音微凉,“水患严重,各地激进学子请愿,道是要上达天听,去京都告御状。”
温幸瞬间明了,不得不扶额叹这一众学子的愚笨。就是当真告御状也便罢了,如何却要说出来?对于淮南王这种人,威胁能有用的话,太阳大可不必每日东升西落了。
可愚笨归愚笨,大商王朝未来的希望,却还是要靠他们的。能有告御状的想法,本就是不同于泯然学子的。多加培养,定会是将来的栋梁之才。
这些人才,又如何能就这么被绞杀在权力斗争里?温幸抿唇,她于心何忍。
摆手遣了温湛下去,温幸伸手抚着蹙眉,低低的叹,“到底,还是用到了啊。”
她娓娓展袖,袖里滑出的纸条细小精致。温幸捏了它在手心把玩,“未曾想倒也有这般一日,鱼肉似得,候着人来宰割。”
她敛眸,细细思忖却如何也忖不得淮南王府书房此刻的景。黑衣的暗卫齐刷刷的跪了一排,穆源丰劈手砸着书桌上的物件,怒气十足的大。
“说!到底是谁,进了寻芳斋!”
底下明显是暗卫头子的黑衣人战战兢兢的禀报,“王爷…这,确实是不曾发现何人出入过寻芳斋。”
穆源丰只冷嗤着笑,抬腕提笔是封信,“速查寻芳斋之事”。
墨迹干了封好掷下去,穆源丰的话音冷讽厉严。“送去了给穆清,出了差池本王要你们的命。”
黑衣人战战兢兢的应声去了,留房内其他的暗卫一水儿的跪着,头也不敢多抬一下。穆源丰冷声笑着,“本王不养废人,自个儿下去领罚。再有下一次,自刎谢罪便罢。”
暗卫不约而同的身子打个颤,却也只得跪拜了谢恩。他们是这王府的暗卫,生死,不过由人一句话罢了……
打发一众暗卫下去领罚,穆源丰这才跌坐回紫檀木椅上,身形些微的颤抖。
那一本账簿记载了他太多的罪恶,谁拿了都是握住他的命脉。于他而言,危险至极!淮南王起身,豁然出了书房。
一路上穆源丰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而那所去的方向,却赫然是温幸暂住的厢房。
横冲直撞的进了房里,淮南王怒而拍案,“圣女大人,你究竟是何用意!”
温幸挑眉故作无知模样,抬手推盏茶去桌几另侧,“王爷所说为何,温幸不明白。”
穆源丰怒极了她这一副无辜模样,拂袖掠过桌面,杯盏尽数落于地,啪嚓碎裂。尚还温热的茶水和着碎瓷一道流淌,脆响声终于给淮南王唤回些许心神,“本王寻芳斋内丢了物品。”
温幸挑眉,“王爷丢了物什不去唤了仆人四下找寻,却来同温幸问的什么罪,发的什么火?”
淮南王一哽,他总不能再告诉温幸账簿还有一本。昨夜销毁的,事实上是副本?
温幸却再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直甩了手上的纸条出去。她声音冷清,似染了一层霜寒一般,“王爷最好还是先瞧瞧这个得好,温幸可是让吓得不轻。”
穆源丰蹙眉,直觉得这里面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好奇催促着打开,却只瞧了一眼,就怔愣在了原地。细细的纸条上两行字迹清秀,明显出自他王妃贺栾的手。而那字的内容,却是震的他整个人回不过神来。
“长姐有算计,栾儿自相合。”
长姐……贺栾此生,只唤一人长姐。这纸条是带给何人,不言而明。
京城镇国公府,贺颖。
穆源丰深吸口气,直视着温幸问了句,“王妃是本王发妻,圣女大人除此外,可还有其他证据?”
温幸嗤笑,摆摆手外头一身明黄的侍卫就进来,直往地上甩了一只白鸽。
穆源丰不敢置信的后退两步,神色中满满的难以置信。那只鸽子他如何会不认得?那可不就是贺栾养在身边,时常逗趣儿的那只白鸽么?
思绪混乱至极,穆源丰忍不住探手抚额,低微叹息。
“贺栾,便当真就是你么?”
豁然抬首,穆源丰眸光狠辣,已然是斩尽心中杂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