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王皓总感觉身后有人在跟着自己，他频频回头，却并未见到什么可疑的人，或许是自己的神经绷得过于紧张，又或者是警局的人在暗中监视自己的行踪。他并没有特别在意，毕竟自己坦荡磊落，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正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鬼敲门”，他重复了一遍。“鬼”这个字眼对于他越来越敏感。他最不想提到的便是这个字，可偏偏就是会胡思乱想。
到了长青路与主街道交汇的地方，迎面驶来一辆红色的计程车。他迫不及待地伸手拦下，打开车门迅速侧身坐到副驾驶座上，他喜欢这个位置，可以有足够的视野看到车窗外的风景。而且旁边还有个人，活生生的可以跟他说话的人，让他的安全感有了些许保障。
他要赶去影楼。途经那条拥堵的窄道，不经意间看到了刘涛从附近的一家酒店出来。是的，他没有看错，环抱着一个魅惑的女人。王皓仔细打量了一番刘涛身边的那个女人，穿着性感的露背装和迷你短裙，倒是有几分风骚的体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之间关系不简单。
王皓能够想到的就是刘涛一定背着林珂在和这个女人交往，即所谓的婚外恋。他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刘涛和那个女人上了一辆计程车，在路口朝着王皓相反的方向而去。
让王皓意外的是在影楼门外他遇到了林珂，那不是凑巧，而是林珂特意在等他。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林珂咧着嘴笑道：“西北风呗！”
“今天怎么这么有空来我这儿？”王皓轻描淡写地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早上张叔叔来过，是关于上次你提到过的陈洁的案子。”
王皓揣摩到林珂的来意，笑道：“你是来找刘涛的吧？”
“呵呵，好像什么都瞒不过你。”林珂回道，“他昨晚没有回来，还以为他在你那儿呢，刚去过你家，不过白跑了一趟，想必你昨晚是在我姐那儿过的夜，所以只好在这等了。”
“他昨晚没回去？”王皓故意抬高语调，做出惊讶状，接着又简简单单地回道，“也许是公司的事情比较忙，在公司熬夜了，或者是和客户……”
王皓脑海里闪现的是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刘涛和一个女人从街边的酒店出来的情景。
“和客户怎么样？”林珂直直地看着王皓。
王皓挠着自己头，痴痴地笑笑，“当然是谈生意啊。”
林珂迟疑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但是张叔叔似乎有点怀疑刘涛。”
“那是正常的，不怀疑才怪呢。其实不单单只怀疑他，我们每个人都在被怀疑的行列。”王皓将林珂请进影楼，“你也不必太担心，他不会有事的，况且陈洁的事和他也没什么牵扯，反倒是我和你姐姐的嫌疑比谁都大。”
林珂进去的时候感觉内部的布景和开张那天的有所区别，尤其是正中那张巨大的彩照。她侧着脸仔细地盯着看了片刻，“这是你第一次去老宅子的时候拍的吧。”
王皓顺着林珂的视线望去，浅笑道：“你还记得？”
“呵呵，怎么会不记得，你当时那副傻乎乎的模样任是谁都忘不了吧。”说着，林珂的记忆已然跳回到当时的情景。若不是王皓把她推醒，估计还在神游呢。
“为什么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林珂忽然好奇地问道。
“担心什么？”王皓明知道林珂所指，但还是不由地问了一句。
“既然你自己都说了，你和我姐有最大的嫌疑，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因为我相信张警官会查明真相，又何必自寻烦恼呢？”王皓蜻蜓点水般的回答让林珂有些意外。
“听我姐说，是你一直坚持要张警官查下去的。想来你一定是掌握了什么线索，所以才那么肯定说陈洁并非自杀的吧。”
“好像还真是瞒不过你。不过说到底，我是很想证明一件事——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王皓停了下来，整理着柜台上的一些文件，“想听听我的想法吗？”
“当然，就怕你不肯说。”林岚的表情有些奇怪，许是听到“鬼”这个字眼，心里发毛。女孩子本来胆子就比较小，而陈洁的案子又如此玄乎，不信有鬼都难。
“凶手是我。”王皓的表情没有一丝开玩笑的迹象，那么严肃那么认真。
林珂愣在那儿半天没有吱声，她如何都没有想到王皓会那么直接地说出这句话。甚至她敢都不敢想。“你？鬼！”
“怕了吧？人比鬼可怕！”王皓骤然笑了出来，一副心满意足的天真的模样，显然林珂被他一本正经的说辞吓到了。“首先，陈洁死之前，我和你姐都曾跟她发生过口角，甚至还动过手，在理论上我和林岚都有杀人动机。陈洁扬言不会让我们轻易在一起，我为了不让林岚受到伤害，所以产生了杀陈洁的念头，那么怎么样才能让大家都看不出来她是被谋杀的呢？这就必须要考虑杀人的手法，人们最怕什么？鬼！因而用水溺死她无疑是最好的办法，等到她没有了心跳再将尸体抛到长青路的人工湖里，造成自杀的假象。之所以选择那么僻静的地方是为了不让人发现，因为那一带人烟稀少，即便被发现了，也不会有人怀疑她是被谋杀的，大家都会以为她是自杀或者不慎落入湖中溺水而死，再或者她是被鬼上身而失去性命……”
林珂等着王皓继续说下去，可他却戛然而止，悠然地托着下巴看起了手中的一张照片，林珂蹙起眉头凑上前看了一眼，不看还好，看过之后整个人都在发颤，那是一具面目狰狞的女尸，发丝交错盘结，眼窝空洞，鼻孔处溢出墨绿色的不明液体，耳朵上趴着几条灰褐色的蠕虫，它们似乎正在享用一顿味道鲜美的人肉大餐。她尽量捂着嘴，肚子里一股上涌的热流冲破咽喉从口中喷出。早上喝的还未被消化尽的牛奶被生生吐了出来，还好没有吐在王皓身上。
王皓惊诧地看着林珂，抚着她的后背：“怎么这么大反应？不过也是，记得我第一次看到这具尸体的时候也吐了好久。”
他已是过来人，自然不会反应那么强烈。林珂则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恶心的尸首，虽然是照片，恐怖的腐尸还是会让她毛骨悚然，似乎连不经意间吹过的风都是一把把尖利的刀刺在她身上，以往的大大咧咧瞬间被风干了，杳无踪迹。
“她就是……陈洁？”林珂抬起头，缓了缓。那既然你是凶手，为什么还要张叔叔把这案子查下去呢？你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还有，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难道……你也想杀了我？
“嗯。死了的陈洁。你是不是在想，既然我是凶手，为什么还执意要张警官继续查下去，对吗？因为只有这样，我的嫌疑才会降到最低。”王皓的笑仍旧如春光般温暖，他的手在整理着柜台上散落着的其他几张照片。其中有一张是陈洁生前的生活照，但并非王皓所拍，他从来没有替她拍过照片，即便那花不了他多少时间，甚至只是举手之劳，他不愿拍人物照，至少她身上没有能够让他产生想要拍人物照的激情。
“但是你没有想到的是张警官真的提出申请继续追查此案，你也知道了陈洁怀有身孕，所以——是你盗走了尸体？不对不对！盗走尸体的是穿着红色旗袍的女人。你一定在开玩笑，一定在开玩笑。”林珂喃喃道。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她和王皓保持着大概一米的距离，她已经做好了逃出影楼的打算。
“凶手不是他！”一个男人浑厚沉稳的声音突然出现，不用看也知道是谁，除了张警官再不会有人能有这种声音。“王皓，就别再吓她了。”
“张叔叔，你怎么来了？”林珂惊异地看着张警官。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这丫头被人家耍了。平常看你挺机灵的，这会儿被人家耍的团团转都不知道。”张警官拍了拍林珂的脑袋。“如果王皓真的是凶手，你觉得他会把事情都告诉你吗？你见到过这么笨的凶手吗？”
王皓此时也跟着笑了起来。“还真别说，看她那样子似乎是都相信了。”
“谁让你那么严肃的？我能不信吗！真是的，信不信叫我姐休了你！”林珂委屈地努着嘴。
“陈洁的案子确实有些棘手，有些离奇和诡异，但绝对不是什么鬼魂所为。杀人的一定是人，而且是个高智商的人，她懂得利用鬼魂之说来伪装自己。王皓刚刚所说的都是正常人能够推想得到的，越是这样就越是蹊跷，越让人产生怀疑。这摆明了就是冲着王皓去的，凶手是想要借‘鬼魂’的手嫁祸给王皓。”张警官还想继续说，却看了一眼林珂，欲言又止。
“张叔叔，你是不是有什么要说的？”林珂还不算笨，看出了他的异样。“你是想说刘涛吧。尸体是昨晚被盗的，偏偏他昨晚又没回家，所以你是怀疑他？”
“毕竟你们和这案子都直接或者间接的产生了关系，所以……”
张警官还没说完，王皓就将他拉到了一边，尽量远离林珂，凑到他耳边放低声音说道：“盗尸的不会是他，他昨晚和一个女人在酒店过的夜。我是早上无意中碰见的，不过他没看到我。这事儿，当着林珂的面我也不好说。”
“那个臭小子！”张警官青筋暴涨，如果刘涛在场的话，他铁定会冲上去给他几拳。“好了，我会去酒店核实一下的。”
“你们没必要躲着我说，我知道他跟他那个秘书有一腿。”什么时候林珂已经到了他们身后，王皓和张警官都有些尴尬。
张警官说要去酒店核查，所以先一步离开了，影楼里只剩下王皓跟林珂两人。之后林岚也来了，说是闷在家里久了想要出来透透气。林珂不想当电灯泡，也随便编了个理由撤走了。
林岚没有告诉他小说已经接近尾声，也没有告诉他她把陈洁也写进了故事。在她的小说里，陈洁是一个对爱专一的女子，她没有背叛过任何人，她的死也不是自杀，而是被人谋杀。谋杀她的是一个爱她却又得不到她的男人。
林岚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设计，只是凭着感觉一直写下来。她的小说里充满了诡异的气息，就像她居住的老宅子一样，让人心生恐惧。或者她内心的恐惧正是因为自己太投入，而混淆了现实与小说。她的小说里描写的就是发生在一座古老宅子的恐怖事件。
她是第一次尝试写这种题材的小说，像是被一种神秘力量牵引着，她毫无选择，只能跟着向前走。不可否认的是，陈洁的案子让她抓到了不少创作的灵感。
大概是半个小时之后，张警官重新回到影楼。
“张警官，有没有什么进展？”王皓直截了当地问道。
“确实如你所说，刘涛那小子真的和一个女人在那家酒店过夜！”他一肚子的火气，“刚刚医院打电话来说老陈的状况已经好转，所以打算过去向他了解一下当晚的情况。对了，你有没有陈洁的照片？”
王皓疑惑地看着张警官，“有。”说着把刚才整理的照片又从抽屉里取出来，递给张警官，他随手抽了一张，说道：“就这张吧，正面的，看得比较清楚。”
“做什么用？”林岚问出了王皓心里同样存在的疑惑。
张警官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淡淡地笑了笑，“待会儿就知道了，要不要跟我去医院看看？”
医院的消毒水味浓重而刺鼻。来往的人群中有年老的也有年幼的，年龄参差不齐，但始终脱不了几分愁容。王皓和林岚紧随着张警官，进入电梯，他按下数字3，缓缓上行。伴随着“叮”的一声，电梯门向两侧敞开。
301房。老陈背对着门坐在病床上凝望着窗外的某处风景，蓝天，或者更遥不可及的地方。他的双手不停地抠着指甲，左手的食指抠着右手的食指、左手的无名指抠着右手的无名指，十指相互抠着，弄出“啪”“啪”的碎响。
“老陈，还认得我吗？”张警官上前探视，走到他面前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他呆呆地看了一眼张警官，又自顾自望向窗外，视张警官为空气。“老陈，我是张警官，平常跟你喝酒聊天的张警官。老陈……”
他完全不理会。
张警官从口袋取出陈洁的照片，放到他面前晃了晃，“认得她吗？”
他神情呆滞，目光涣散，但还是转头看着张警官手里举着的照片。脸色骤然铁青，之后又转变成苍白，身上的肌肉都在疯狂地抖动。“人头、人头、人头！”他连说了三个“人头”，惊恐的双瞳正在放缩不定，他极力推开张警官拿着照片的手，别过头去，低声自语：“旗袍。人头。红旗袍。无头女尸。尸体复活！”
支离破碎的语言。他的双手紧紧攥着白色的床单，将自己的身体和头部裹着，只露着一双眼睛防备地觑着张警官，生怕张警官会靠近伤害他似的。他是在害怕张警官还是那张照片？难道陈洁就是那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女人？
王皓凑上前，靠近老陈，直言问道：“她是不是就是那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女人？”
老陈的头完完全全地缩进了被子里，看得出来他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真的是她吗？王皓开始回忆自己见到的那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女子的身段，身高，确实和陈洁不相上下。莫非真的是她？她已经死了，也就是说，他和老陈一样见到了——鬼！他的心顿时也寒了起来，毛孔不断扩张，眼前不断闪着金星。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张警官似乎已经找到了他要的答案，他将陈洁的照片收好。转身对王皓和林岚说道：“果然是鬼啊！我得回警局查一些资料，这案子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他的语气轻和，犹似微风拂柳。
“鬼——”林岚原本就要脱口而出的声音最后还是卡在了喉咙。她推了推入了神的王皓，示意他该走了。他们刚走到门口，背后却响起一阵凄凉的女人的声音：“白旗袍，红旗袍，滴血割肉染旗袍，扯下长发穿针线，一针一线绣锦袍……白牡丹，红牡丹，血溅白绫绽牡丹，紧裹尸身缝皮肉，夜夜听得哭声寒……”
女人的声音。悲戚扭曲，绵延长久，声声刺耳。千万根针落在王皓和林岚身上的每一根痛觉神经，深深地刺痛让他们失去了喊叫的能力。他怎么会发出女人的声音？王皓和林岚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皓更是惊异万分，因为这歌谣如此熟悉……
老陈猛地蜷缩成一团，在床上剧烈地抽动，就像垂死挣扎的蠕虫拼尽生命里最后的气力扭动躯体。医生掀开他紧裹着的白色被褥，他口吐白沫，双目圆睁，停止了心跳。他猝死在床上，生生的毫无征兆地死在王皓和林岚的面前，或者，他是被什么东西吓死的，而那东西就在这房间的某个地方，窥视着房间里的一切一切，她借着他的口吟唱着她记忆里的歌谣。
他的面部表情如此恐怖，他一定看到了她，穿着红色的旗袍，旗袍上有一朵嫣红的牡丹盛开，而她的人头在滴血，一滴滴落在肩上、旗袍上，将身上的旗袍染得更红更艳，如同崭新的一般。她在笑，诡谲地笑，笑声里仍旧带着戾气。
她在冷冷地笑，笑声划过王皓的耳畔，低沉地说：“下一个就是你！”笑声更加凄厉更加杳渺。她飘走了，飘出病房，沿着空旧的长廊远去，去一个他所不知道的地方。
“下一个就是你！”反复回荡，重叠交替。幽幽的，幽幽的，又传来那毛骨悚然的歌谣：“白旗袍，红旗袍，滴血割肉染旗袍，扯下长发穿针线，一针一线绣锦袍……白牡丹，红牡丹，血溅白绫绽牡丹，紧裹尸身缝皮肉，夜夜听得哭声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