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曾经是诸侯国中的霸主,从晋文公重耳开始到晋悼公姬周,一百多年间称霸中原,镇齐、慑秦、疲楚,天下无能与之争衡者。然而就在这一百多年间,晋国为避免诸公子争位,历代晋王不再立公子为贵族,公子不得干政,避免了子孙之间为争位而自相残杀。然而,晋国无公族的结果,却又导致了权臣崛起。
从晋文公开始,到晋悼公至今,晋国称霸之后,世家崛起,晋国的十几个世家权臣的争锋之中,弱肉强食,优胜劣汰,到如今只剩下了六大世家把持朝政,甚至连王位继承都由他们左右,晋国六卿,权势之大,几乎凌驾于晋王之上。
赵氏以军功起家,曾经权倾朝野,却也曾遭遇过灭门之祸,唯有孤儿赵武被人替换救下,辗转成人,后来在韩氏的扶持下,成功复仇,重振赵氏声威。也正因为这一次惨案,赵家重新崛起之后,分为嫡庶两派,嫡支子弟在晋国军政为官,而庶出子弟则习武练剑,或修阴阳杂术,机关铸造等,不一而足。
然嫡庶之分,只论出身,最终能够在赵家立足的,却又不单单靠出身。有能者,庶出亦可执掌一宗一堂,出将入相,无能者,嫡出亦有被贬斥逐出宗房者。如今的赵家,宗主赵鞅赵简子大败中行氏和范式之后,将三军六卿裁减为二军四卿,晋国六卿剩余四卿,以赵氏为尊,赵鞅执政期间,最重视的,却非嫡长子赵伯鲁,亦非嫡幼子赵朔,而是军功最盛的庶子赵无恤。
有这样一个先例,对于问晷而言,从一个庶出子弟,一个间客,要成为赵家族老认可的精英,需要比嫡出子弟更多的付出和成绩。而眼下青青手中的兵书剑谱,就是他最好的机会。
一听青青打算回晋国,问晷的心思就开始活络起来,他来越国之时,曾向赵家传信,说过此事。然而后来九歌来人几乎全军覆灭,只剩下他一人,青青虽是手下留情,却盯得他极紧,从一开始聂冉几乎寸步不离,到如今越兵重重包围苎萝村,无论是来学剑的宫中剑士,还是巡防的越兵,根本不给他任何对外联络的机会。以至于到了现在,他都不知晋国是否派人来此。更重要的是,晋国诸卿各自为政,只怕就算来人,也未必与赵家齐心。
他唯一能争取的,就是韩薇。
青青放了这个消息给他,激起了他的雄心壮志,让他一心讨好韩薇。有他在赵家守着,加上她留下的一些布置,无论是越军还是那些诸国间客,都没那么容易再接近韩薇,她才能脱开身来,亲自去一趟诸暨。
范蠡回城之后,一直到入夜时分,才收到消息,秦国那位离锋公子,在赵家院中苦苦守候了一下午,依然被拒之门外,最后黯然离去,显然,青青并未答应他的求亲。只不过,他相信,青青就算拒绝了离锋,也绝不会接受越王的指婚。越王这次的昏招,非但得罪了离锋,只怕青青知道之后,他苦心孤诣盘算的一切,都会毁于一旦。
越王勾践却自以为是得计,命人给他送来各色礼物,还派来一名女官,来帮他收拾府邸,布置礼堂,就等选个良辰吉日求亲下聘,准备婚礼之事。
范蠡焦头烂额之际,匆匆入宫准备劝谏越王,却正好碰上了吴国来使。
吴王夫差自从孙武和伍子胥相继离世之后,收吴国军政大权于一手,朝中再无反对之声,自是志满意得,意气风发之际,便开始筹备攻齐慑晋,成就霸业。出征之前,自是要先行准备粮草兵马,征集民夫。自从越国战败之后,岁岁上贡,年年征夫,也就是这几年施夷光受宠之后,夫差爱屋及乌,方才减免了部分劳役贡品,可如今一旦要征战齐国,自然免不了加征粮草民夫,以备军用。
此次来使之人,名唤公孙导,本是吴国司空门下,为人贪婪好色,却素来与太宰伯禧交好,才求得来征贡的肥差,这加征之数,上浮两三成,均为他与伯嚭贪墨之数。
范蠡一入王宫,正好遇到越王招待此人,此番宴饮,却与上次招待离锋截然不同,非但有美酒佳肴,还有数名美女相陪,载歌载舞,方才让公孙导开怀不已。
越王亲自为公孙导斟酒作陪,文种等人皆列席作陪,推杯换盏之间,吹捧逢迎,公孙导自是飘飘然得意不已,听得勾践等人诉苦求情,只说越国连年旱涝欠收,苦不堪言,实难完成加征之数。
公孙导先是笑而不语,忽而指着身后的几个武士说道:“越王不必多言,大王派我来此,特命这八位武士相随。若越王麾下武士,有能胜其中一人者,则减免一成,若全不能胜,则加征三成。”
越国君臣皆是一默,望向他身后八人,但见那八人高大魁梧,身姿挺拔,双目有神,气势凛然,腰间均配一柄青铜长剑,一看便非寻常武士。吴越之间,年年都有比武之说,只是越国如今势弱为从,自不敢出头,年年比武都是大败而归,以往虽是为韬光养晦而示弱,可如今想要求胜,却并非易事。
勾践看了看公孙导,又看了看范蠡,有些为难地说道:“公孙大人,上国剑士武功超群,远非小王手下能比,这比剑一事,不知可否通融一二?”
公孙导摇摇头,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身后一人,轻叹道:“此乃大王旨意,我也不过是奉命行事。不过,我可以多等三日,三日之内,越王若是能从越国召集高手应战,不计身份,只要能胜,便可减免。越王以为如何?”
话已至此,勾践情知事不可违,只得点头应下,还得陪笑道:“多谢公孙大人,还请几位壮士一同入席,让小王好好招待诸位!”
公孙导微微一笑,会意地点头,向他介绍了身后的几位武士,那几人当中,为首的名唤丁俊,乃是吴国禁军中的一名小校,其中五人是他麾下近卫,而另外两人,则是吴国此次试剑大会中投靠吴军的江湖剑客。
越国君臣闻言,心下均是凛然。
以往吴国来使,也会带武士前来比武挑战,这本是夫差炫耀武力,震慑属国的手段。越王自己都俯身为奴,自然不敢在这上面与之一争长短。故而每次来的武士哪怕是最寻常的吴兵,也会大胜而归,赢足了彩头。这等美差,自是吴国世家子弟镀金的好去处,年年比武年年全胜,来得人也是越来越糊弄,去年来比武的,甚至还有几个根本连剑都抬不起来的世家子弟。
越王本以为这次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却没想到,夫差竟以加征粮草民夫为注,逼他出力,而这次来得武士,连一个注水糊弄的花架子都没有,甚至还有在试剑大会上脱颖而出的高手,此行深意,显然不止于征贡威慑。
越国君臣轮番敬酒,又送上美人作陪,将酒足饭饱的公孙导和八武士送去迎宾馆休息之后,方才开始商议应对之策。
文种算了算公孙导此次加征的粮草民夫之数,面有难色地说道:“这两年倾国之力,也不过养了五千甲士。若是此番足额征贡,非但耗尽国库,连带明后年都无余粮养兵。吴王只怕是故意要耗尽我国国力,征空我国青壮之民,还望大王三思,万万不可答应此数!”
越王眼神阴鸷,薄唇紧闭,直咬的牙根隐隐作痛,半响,方才望向范蠡,问道:“范卿,不知我国剑士若是尽力而为,能胜几场?”
范蠡苦笑了一下,轻叹道:“我国剑士学剑时日尚浅,尚未有成,若是此时比剑,只怕难得一胜。”
越王微微眯起眼来,轻哼一声,“若是越女亲自出手呢?”
“万万不可!”范蠡大惊,急忙说道:“吴国武士之中,有半数来自宫中,赵青青曾大闹吴宫,只怕宫中近卫有不少认得她的模样。若是被吴王得知越女身份,只怕非但不得减免征贡,还会引来大祸。”
越王怒哼道:“若是此次比剑再败,不用等到吴王来攻,我们的子民都得饿死累死,还谈什么复仇反攻?”说着,他不禁悲从心起,忍不住落下泪来,凄然叹道:“都是孤王无能,护不住国中子民,累及百姓,如此忍辱偷生,就算他日于地下,孤还有何面目再见列祖列宗!”
“大王息怒!”
文种和范蠡见他如此伤心,齐齐跪倒在地,苦劝道:“大王一心为民,卧薪尝胆,苍天可见,必然否极泰来,重振越国声威。”
勾践急忙上前扶起两人,一手拉着一人,诚挚地说道:“孤有二卿相助,方有今日。文卿的灭吴九计已成大半,如今成败在此一举,还望范卿多多费心,此番比剑,不容有失!”
范蠡看着他无比坚定的眼神,其中的锋芒已露,知道今时今日的越王,已非在吴国为奴为俘的越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若再不答应,只怕越王真的会亲自下令征召青青入宫,他只得点头应下。
“臣遵命,三日之内,必带高手入宫,迎战吴国八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