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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江采苹:春鸟啾啾

十年荣华,十年枯槁。生命之树,但凭甘泉雨露滋养,任由风雪雷电驰骋,茁壮时碧翠岁岁荏苒,荒芜时,谁一个苍凉的手势,颠覆了沧海桑田的变迁。

一声婉笛,一舞惊鸿,一曲飞歌过楼头。自古儿女为情忧,心幽幽,思悠悠,这载不动的几多愁,都付与当时月,明朝愁,一首《楼东赋》留与春秋。

江采苹,中国最美的花神。

唐代诗人李群玉有一首《长沙九日登东楼观舞》的诗歌,据说是对“惊鸿舞”唯美素描,飘飘衣袂,绿腰款款,轻质曼妙,水袖长空,一瞥惊鸿,令人心动神往。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

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

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

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

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

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这就是对“惊鸿舞”的传神写真,说不出的妩媚、飘逸,道不尽的轻盈、婀娜。据说,“惊鸿舞”已失传,当下,或不能再还原这绝妙的大唐飞歌,但是,在热播剧《甄嬛传》中,莞贵人甄嬛的惊鸿一舞,深深地搅动了君主的心海微澜,可见其身、形、意如何地轻曼、倾城、绝美。雁击浩空,舞动天下,她是曹植《洛神赋》中描摹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的美好化身,她是“惊鸿舞”原创者,大唐“梅妃”江采苹。

大唐盛产文人,盛产美女,也盛产文人美女。这些多少得力于上官昭容为文化产业做出的贡献,她营造的大环境,大背景,大方向,引导了文化事业的厚积薄发,催生了诗歌土壤迅速升温,不论阶层,不论男女,不论职业,作诗吟对非常风靡,在生产中写意,在游玩里抒情,在闲暇时省悟。当然,也有人将诗歌作为战斗的利器,直指要害。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其实,只要有女人的地方,都有戏。两个人可唱戏,一个人亦可演绎独角戏。中国古代后宫中,重重幕幕都是一台女人戏剧,文斗武斗智斗,件件精彩。不过,说起最有价值的无非文斗了,这样的形式,为文学宝库增添了财富,更重要的是拓宽了历史研究的题材和范围,是必不可少的佐证之一。

据传,唐玄宗李隆基的两位爱妃江采苹和杨贵妃曾经为爱文斗了一番。起因其实很简单,一个受宠了,一个失宠了;一个晋位了,一个去冷宫了;一个是高富美的形象大使,一个是白骨精的首席代表。她们各自体现了一种美丽,一种气质,一种姿态,冲突自然而然就产生了。其实,她们的性格和为人都不极端、尖锐,只因立场不同,只因同侍一夫,不得不女人为难女人。

“梅妃”江采苹是一位冰清玉洁的女子,性子温柔谦顺,做事通达开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李隆基眼里,她就是上天派来的天使,她就是“梅精”的化身,清骨傲然,卓尔不群。唐玄宗对她的宠爱,十多年圣眷不衰,足以说明她魅力不可挡,相知相悦不曾清减半分。当然,这些都是唐玄宗在遇到自己的儿媳杨玉环之前的事情了,现已无法追溯具体情形。

遇见丰韵、青春、妩媚多情的杨玉环,是唐玄宗的缘,却是江采苹的劫。抢占儿媳成了自己的媳妇儿,荒唐的唐玄宗独宠杨玉环的同时,不再恩爱昔日的爱妃江采苹,曾经的梅园不是冷宫已然胜似冷宫。于是,极其苦闷的“梅妃”便施展才情,以诗文的形式慷慨祝贺自己的夫君得了美人,诗道:“撇却巫山下楚云,南宫一夜玉楼春。冰肌月貌谁能似,锦绣江天半为君。”诗作看似夸赞皇帝喜迎了一位花容月貌的女子,实则暗喻这美人儿经历不单纯,体态肥硕,有讥讽之意其中。或许沉浸美好中的李隆基没有看出一二,可冰雪聪明的杨玉环却心知肚明,按捺住情绪,轻笑中回复道:“美艳何曾减却春,梅花雪里减清真。总教借得春风草,不与凡花斗色新。”这诗意明丽,要旨鲜明,回敬得十分到位,诗情不亚于从小就才学横溢的江采苹,这对决两人旗鼓相当,不分胜负。历史上没人称杨玉环为诗人,但是,这样出彩的诗作倒是让人眼前一亮。她道,我呀,年轻,有活力,春花似我,不像一朵黄花,已然纤弱枯涸,过气了,有什么可比性呢!充满了不屑一顾的轻蔑,让诗人江采苹未占半分先机,倒是落了口舌是非,话柄落人了。在杨玉环的大力鼓动下,喜新厌旧的唐玄宗不久将江采苹贬到上阳宫,自此,梅妃冷暖自知,一蹶不振。

她们其实都是中国最为美丽的花神,一静一动,一瘦一肥,一雅一媚,一傲一娇,犹如两株世间奇葩。“梅妃”江采苹似一株傲雪的梅,她喜梅种梅懂梅画梅,梅耐寒经霜,在枝头间清绝而立。而杨玉环却似国色天香的牡丹,牡丹华贵,雍容,丰满,乃花中之王,吐蕊娇艳,令群芳自愧,百花园里,兀自寻欢。十多年的相对,江采苹与李隆基彼此太熟悉,太恩爱了,他们之间存在着一桩没有隐私的爱情,注定会被鲜活的激情所替代,这是人间常理,无可厚非。江采苹并不是败给了情敌杨玉环,她是败给了光阴的苍老和无情。

也曾伤怀欲罢不能的坚持,曾经的恩爱说没就没了,一点退路和空隙也没留。于是,江采苹咬紧牙齿,抛却顾虑,放手为自己一搏。她想起了那位从福建莆田带她北上的宦官高力士,那么多年,都是高力士一路扶持,才有她坚不可摧的后宫荣宠。也许,他仍然能改变她的一生,因为他曾经改变过她的前半生,他有别人没有的捷径钥匙。打定主意,江采苹决定效仿陈阿娇,重金聘请人写一赋呈献唐玄宗,精明的高力士不想涉及其中,这是里外不讨好的事情,但也不好推却江采苹的意思,便建议江采苹自己赋诗,这样更加情真意切,更能打动皇帝。

高力士和江采苹的人生机缘,说来很奇妙。高力士的出现,注定了江采苹一生的命运。唐玄宗的爱妃武惠妃去世后的一段时间,李隆基伤心欲绝,这皇帝多情,也痴情,且还算长情,加之倚重的大臣一一告老还乡,一时间,玄宗觉得自己的人生步入了秋色,有种难言的萧瑟落寞,沉浸其中不能自拔,眼看一天天的人影消瘦下去,高力士焦虑、担心啊!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身为宦官的他也懂,如果要忘掉一段情,必定有一段新的恋情产生,消褪痛的痕,寻这味药势在必行。经过高力士张罗,玄宗同意了高力士的建议,不动声色地在民间寻访美人儿,这样的姑娘纯朴,自然,美好,比各地选送来得直接,货真价实些。高力士先从自己家乡开始遴选,心道好事不能便宜了他人,如果真有家乡女子被皇帝看中,不是又有了裙带关系么。起意虽好,但并非他臆想的那样,“两条腿的蛤蟆好找,两条腿的美女难寻。”在他即将心灰意冷的时候,听闻福建莆田黄石镇江东村有一位才貌双全的姑娘了得,9岁能背诵名诗,15岁能写一手好文章,于是悄悄前往考察,正如众人说的那样,姑娘淡妆素裹,清丽出尘,婉约清莹,高力士惊她为天人。且这江家诗书传家,江采苹作为独生女,其教养,品行,性格一一皆好。其父在屋子前后种满了梅花,只因女儿喜梅,有梅的品格,这样的女子人见人爱,皇帝也会喜欢的。高力士在玄宗的一段段爱情故事里,角色鲜明,每一次都尽心尽职为主子寻找心爱之人,杨贵妃也是高力士一手操办的金玉良缘。

江采苹《楼东赋》中道:“玉鉴尘生,凤奁杳殄。懒蝉鬓之巧梳,闲缕衣之轻练。苦寂寞于蕙宫,但疑思乎兰殿。信标落之梅花,隔长门而不见。况乃花心飏恨,柳眼弄愁,暖风习习,春鸟啾啾。楼上黄昏兮,听风吹而回首;碧云日暮兮,对素月而凝眸。温泉不到,忆拾翠之旧游;长门深闭,嗟青鸾之信修。忆昔太液清波,水光荡浮,笙歌赏宴,陪从宸旒。奏舞鸾之妙曲,乘画之仙舟。君情缱绻,深叙绸缪。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亡休。奈何嫉色庸庸,妒气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于幽宫。思旧欢之莫得,想梦著乎朦胧。度花朝与月夕,羞懒对乎春风。欲相如之奏赋,奈世才之不工。属愁吟之未尽,已响动乎疏钟,空长叹而掩袂,踌躇步于楼东。”千言万语,心心呼唤,都化作了一行行心泪刻在了心怀,这就是“梅妃”江采苹有名的诗赋,流传了朝朝代代,打动了无数人的心扉,可是最终没有打动唐玄宗远去的背影,有那么一刻,他想转身拥她入怀,但是,杨贵妃的阻止,一切都成空。

此情已成追忆,或当时只道是寻常。

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

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玉阶生寒,珠泪盈眶。我念我皇,今夜,欢歌燕舞,可千万千万,别梦寒。

这首江采苹的《谢赐珍珠》,收录于《全唐诗》中。唐玄宗感念曾经,触动颇深,于是叫人谱成曲子传唱,后来,经过演变,就成了词牌名《一斛珠》。

唐玄宗的宠爱没能保全杨贵妃的生命,也没能守护曾经挚爱的“梅妃”。因为政变而逃离长安城的李隆基,撇下了江采苹,带着杨贵妃离开了。杨贵妃不活,江采苹也在叛军来时为守贞洁跳井自杀,就在她心爱的梅园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待唐玄宗再度返回京都时,梅林深处,“梅精”已然消魂而去,伤痛之余,他写下了《题梅妃画真》:

忆昔娇妃在紫宸,铅华不御得天真。

霜绡虽似当时态,争奈娇波不顾人。

佳人远去,独留下《箫》、《兰》、《梨园》、《梅花》、《凤笛》、《玻杯》、《剪刀》、《绚窗》的美好传唱,八篇无字书,在铮铮的清音中慢慢萦绕。

她是“梅精”,中国最美丽的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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