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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浪子心(3)

上了山,树木葱茏,山势奇峻,本是个风景极美的地方,景客来原以为他要爬到山顶,却没想到大汉并没有行多久就停了下来。

这只因为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口清澈的水塘,上有一泓瀑布悬挂而下,落差足有十几丈,发出隆隆的巨响。

——原来这条小河的源头就在这里。

景客来抱臂站在树梢,凝神思索:“他来这里做什么?这里似乎什么也没有。”

吴醒的目光在四周仔细地扫了扫,没有注意到被树叶掩映的景客来,仿佛放下心来,接着做了一个让景客来极为惊讶的动作。

他居然一个纵身,跳进了这一口水潭!

更让景客来吃惊的是,他一跃入水潭,身子就立刻朝着落差的中心走去。

靠近瀑布的中心,纯白色的水帘已如同连珠炮般连绵不断地击打下来,噼啪不绝地狠狠打在了大汉宽厚的背上。

大汉原本黝黑的面孔瞬间变得通红,脖颈处青筋暴突。

但即便如此,他也只是紧咬双唇,怒瞪双眼,嘴里微微发出闷哼,居然承受下来了这十数丈落差的冲击!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仿佛一只可怕的野兽、一块坚硬的磐石,趴伏在水中,纹丝不动,默默地承受着上百斤的巨力。

景客来眼神已经慢慢凝重起来。

他显然已经看出,这个大汉在修炼的一种极为可怕的硬功。

这种硬功他非但为所未闻,而且见所未见。

江湖上敢于承受上百斤巨力来锻炼体魄的人虽然并不是没有,却也寥寥无几。

但无论是哪一门派、哪一路数,修炼体魄,也绝对要运行周天内力,才能抵挡巨力的轰击。

可景客来却看得出,这个大汉,依靠的却全是纯粹的肉体力量。

能用如此可怕的力量来锻炼肉身,他浑身上下绝不会有一丝多余的赘肉,筋骨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松垮,骨子里只有蛮荒般可怕而野蛮的力量,当世能够和他比拼纯粹力量的人只怕已经没有。

无论谁有这样一个对手,他一定都会寝食难安。

他真的只是接受邀请来的?这样的人物自己怎么会从未听过?

景客来手心渗出了冷汗,他忽然觉得这件事情恐怕要比自己想象地还要复杂。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地站起身。

他已经明白,这个大汉只是来这里修炼的,他之所以要抹去来的痕迹,恐怕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真正实力。

毕竟无论谁拥有这样可怕的实力,的确都需要隐藏起来,否则周围的人一定会胆战心惊。

然而,景客来的身形一展,刚要离去,一阵细微的破空声却已从他的背后传来,颈上更是直逼一阵迫人的寒气。

只见一道亮银色的光芒从他的胁下刺出,距离他的人已经不足半尺,刺的正是他避无可避的地方!

江湖上,十个高手遇到这一招,至少九个人都会遭到重创。

只因为这一刺实在太快,太狠,就好像一只来自阴曹勾魂夺魄的铁钩。

可惜的是,景客来是高手,却不在这九个人之列。

他正是那第十个人!

也许这只因为他一向认为自己的武功算不上很厉害,所以才在保命的功夫上下了很大的功夫。

他的身子在空中诡异地一扭,手中的扇子已经展开,与那道亮银色的撞在了一起。

“乒”的一声巨响,景客来借着一击之力,身形回环,已稳稳地落在一丛的树干上。

这样惊人的一击,偷袭之人的攻势自然也同样被阻,在树上几个借力,一个翻身也回落到了地上。

但令景客来感到惊异的是,对方落地的时候,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好像是一只脚上长着软垫的野兽。

他当然明白,这样的本事,只有轻功臻于上乘的一流高手才能使出。

单论这份轻功的实力,这个偷袭之人,恐怕已经极为接近自己。

树下的人还没有完全站定,却已经微笑起来:“好,真不愧是景客来景大侠,在下佩服。”

景客来凝神看去,终于也认出了对方。

那脸上一道狰狞的疤痕,除了连安魂还能有谁?

他也站直了身子,淡淡道:“连兄也是好身手,只是不知方才为何要偷袭在下?”

树下的人道:“我刚刚看到树上鬼祟地藏着一个人,以为是什么恶贼大盗,所以才想要出手教训一番。可是与景兄方一交手,我便已经知道,世上绝没有这么厉害的恶贼。”

景客来从树下一跃而下,大声道:“原来如此,连兄为人光明磊落,最瞧不起奸诈小人,那倒是我错怪连兄了。”

话所如此,但景客来看着他的面庞的时候,眼眸深处却渐渐升起了寒光。

他是不是真的只是适逢其会?

刚刚他那一击,分明已经使出了全力,是否真的只是因为把自己错当成了恶贼大盗?

连安魂拱了拱手,轻笑道:“好说,好说。不知道景兄刚才在树上看到了一些什么?”

景客来不露痕迹道:“连兄何不自己上去看看?”

连安魂点点头:“好!”

话音刚落,他的身子已经飞起,轻飘飘地落到了枝头,向着景客来之前看的方向望去。

景客来也落到他不远处的枝头,问道:“连兄是否能看出什么?”

连安魂看着水潭里的吴醒,有些吃惊道:“他是不是在修炼肉体力量?可是这种修炼方法别说见了,我根本连听都从曾听过。”

景客来目中露出精光,道:“所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连安魂沉声道:“你说。”

景客来一字字道:“你觉得他会不会和那个令牌的主人有所关系?”

听到这个问题,连安魂却立刻笑了起来,断然道:“绝不会。”

景客来道:“为什么?”

连安魂道:“因为我们几个都是陈老爷在洛阳邀请的,只是适逢其会而已,彼此之间没有半点联系。”

景客来道:“哦?那陈老爷又为何会邀请你们?”

连安魂微笑道:“因为我们很出名,那个叫做紫堇的女子,她的实力虽不强,但见识却是一等一的厉害,两天前在盘楼的鉴宝会上大出风头。这个叫做吴醒的大汉,三天前刚入城就用单手就扳起了一口足有数百斤重的铜鼎,整个洛阳城无人可以做到。至于我……”

说到自己,他苦笑了一声:“我其实没什么本事……”

景客来道:“你至少有一个本事。”

连安魂道:“什么本事?”

景客来目光灼灼,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冷冷道:“杀人的本事。如果刚刚那一击,我没有避开的话,现在恐怕已经是个死人了。”

连安魂微微笑道:“景兄真爱说笑,凭在下的本事,岂能伤得了你?”

景客来淡淡道:“那可未必,连兄又何必妄自菲薄?”

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谈,连安魂岔开话题,说道:“陈平之所以会邀请景大侠,当然是因为景大侠的名气足够大,有你相助,他就好像多了一条命。”

景客来沉吟:“原来如此……可是他……”

他的话还没问完,连安魂的耳朵却是一动,忽然道:“景兄,似乎有人来寻你了。”

景客来没有回答他,因为他的目光此刻也已经凝神往着一个方向看去。

在连安魂出言提醒的时候,他便已经看到了这两个身影——陈峰和陈屿。

他没有问连安魂是怎么知道这两个人是来找自己的,只因为他们口中正在喊着景客来的名字。

只要不是个呆子,自然都知道这两个人是来找他的。

他一个翻身从树上落了下去,朝着那两个人走了过去。

看着他走远,连安魂脸上的笑容却骤然消失,变得全无表情,好像一张刻板可怖的死人脸。

也许这才是他真正的表情——刚刚他所表现出来的笑容,也许只不过是故意装出来的。

他盯着景客来的背影看了几眼,身形才缓缓消失在了树林中。

陈峰正和陈屿在山中大步走着,看到迎面走来的景客来,顿时一喜:“景大侠果然在这里。”

景客来摸了摸耳朵,苦笑道:“就算我本来不在这里,也会被你们的大嗓门喊过来的。”

陈峰大笑道:“我们是实在找不到景大侠才只好出此下策的。”

景客来叹了口气道:“这一次你们找我做什么?该不会还是要请我去睡觉吧?”

陈屿道:“不,这次的事情可比睡觉要容易得多。”

景客来道:“哦?”

陈屿道:“我们只不过是想要请景大侠去见一个人。”

景客来道:“什么人?”

陈屿微笑道:“我家公子。”

听到这个名字,景客来立刻摆手:“不去不去。”

陈峰拱了拱手,道:“我们知道公子一定在哪里惹怒了景大侠,但景大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不要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了。”

景客来脸色一板道:“照你们这么说,倒是我小气了?”

陈峰摇头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然而他嘴上虽然这么说,话里的意味却截然相反,一双眼睛甚至还偷偷地瞟着景客来的脸色。

景客来脸色铁青:“那我倒是想知道,你们打算怎么请我过去,绑我过去,还是怎么样?”

陈峰吃惊道:“景大侠难道真的不打算去?”

他原以为景客来碍于面子,肯定不会拒绝他们的要求,毕竟无论谁落得一个和小孩子置气的名声,都不太好听。

陈屿也在一旁道:“少爷可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了,而且他也说了,只要你不去,他就不走。”

景客来淡淡道:“他等不等和我有什么关系?”

陈峰道:“可是……”

景客来冷笑道:“我又不是他的下人,他说要见我,为什么我就一定要去?”

陈峰说不出话了。

景客来又道:“他如果真的想见我,完全可以自己来找我。”

说完这句话,他就背过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陈峰等到他走远,才叹了口气,苦涩道:“没想到,这个景客来居然真的会和小孩子置气。”

陈屿叹气道:“是啊,这下没有完成少爷的嘱托,回去少不了要被他责骂一顿。”

陈峰拍了拍他的肩膀,垂着头道:“没有办法,回去吧。”

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说的这两句话,景客来居然听在了耳朵里。

这并不是他的耳朵特别长,而是他并没有走远——刚刚他虽然看起来走开了,其实只不过是绕到了另一侧。

现在他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发现自己居然还是像以前一样地心软。

曾经有很多人告诫过他,身为浪子一定要心狠,一定要手辣,因为浪子不必有朋友,不必有家,他做任何事情都不必考虑后果。

更何况,身在这个世上,一个人如果不懂得运用一些手段,他一定会吃亏的。

——可是吃不吃亏是否真的那么重要?有些事情是否真的有必要争得面红耳赤?

——甚至吃些小亏,有时候岂非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景客来双足在地上轻轻地一点,身子已经凌空飞起——他已经决定要去见一见那个顽劣少年。

这并不是因为少年一直在等他,而是他并不想让那两个大汉遭受少年的责难。

他可以想象得出,那两个大汉如果空手回到少年面前,会遭受少年怎么样的羞辱。

下人难道就不是人?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他们难道生来就是为主人而活的?

他们为什么不可以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意志?

景客来已经慢慢地捏紧了拳头。

他之所以会在客栈里提出撤去西市的防守,其实也只不过是不想让更多无辜的人白白送命。

他知道凭借自己的能力,还绝对改变不了这样的现状,但他总想要尽自己的力气,努力去试一试。

也许这只因为他是个浪子。

浪子还有一个特性,不是“心软”,而是“多情”。

这种情包含了怜悯、爱情、亲情、友情,包含了种种世间一切伟大的情感!

他很快就回到了那一片树林。

树林里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树上有人用匕首刻下的七个大字。

景客来从左到右看了一遍,已经不禁苦笑了起来。

无论谁两次都被同一个孩子耍的团团转,他似乎都只能苦笑。

因为树上刻着的是:“景、客、来、是、大、混、蛋!”

他摇摇头,心里已经明白,那个少年叫自己过来,一定是为了故意叫自己看看这几个字,好故意羞辱自己。

他不禁叹了口气——果然只是一个顽劣不改的孩子,自己之前居然还相信了他的话。

他转过身刚刚要走,在电光火石间,脑海里却又忽然闪过了一道念头。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遽然转过身,身形微动,已落到最后一个字的前面。

他蹲下身,伸出手在刻痕上摸了摸,眉头立刻皱紧了,喃喃道:“果然……”

他刚刚想站起身,目光扫过草丛的时候,却又无意中瞥到了一样闪闪发光的东西,他俯下身捡了起来,擦干上面的些许尘土。

待得看清楚那物件之后,景客来神情一震,豁然站起身,目光在四周搜寻着,很快在附近的地面找到了一行脚印。

脚印很淡,走向朝西。

他精神振作,立刻沿着这一行脚印追踪了下去。

他的身形已经完全展开,当双臂舒展的时候,就仿佛一只迅疾的猎鹰,空中只留下一抹淡淡的影子,双足轻点,凭空借力,转瞬间便已经飞掠出了四五尺。

他的目光更加敏锐,仿佛捕猎的猛兽,周围任何风吹草动都绝对逃不过他的双眼。

没过多久,他忽然松了一口气,速度却又激增了小半。

这只因为他现在已经看到了前方的两个黑影,目光再往前,还可以看到一个白衣的瘦小身影,正在慌不择路地奔逃。

“你……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少年一边拼命地跑,一边慌张地大声道。

他已经有些气喘吁吁,无论谁一口气跑出了四里路,他一定都会有点累的。

更何况,对于他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少年来说,这已经是一段很长很长的距离——也许他一个月都走不了这么多路。

所以,这句话他故意喊得很大声,很用力。

他相信身后的两个人只要肯和他说说话,自己就还有机会,还有希望。

更重要的是,若是附近有人在的话,他相信他们一定能够听到自己的呼救。

但可惜的是,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这两个主意都落空了。

只因为附近既没有人赶来救援,他身后的两个黑衣人也一点都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

他们依旧只是不声不响地跟在他的身后,仿佛是两个又聋又哑的人。

更奇怪的是,他们虽然跟得很紧,步子却依旧不紧不慢,甚至有好几次,他们已经完全可以出手制住这个少年,却依旧放任他继续跑下去,就好像他们故意在等少年跑到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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