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念紧锁眉心松果腺,紫色的火苗跳跃着,将松果腺内端坐的那小小的人影包围着、炙烤着。
顾心言闭着眼,表情无悲无喜,像一个涅槃的老僧。
黄豆大小的汗珠不时从额头滑落,顺着脸颊流下,整个身子就像是浸泡在水里一般,衣服和裤子全被汗水浸湿。
室内,有气息流动。
顾心言观想着心内虚空的功德碑,任凭紫火炙烤,承受着难以述说的痛苦,灵台保持着清明。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变了天地。
他终于扛过了紫火的炙烤,来到了自己的心内虚空之中,出现在功德碑前,漫天的金光在头顶的虚空穿梭飞驰,像是飘着流星雨。
无数的紫火投向了功德碑,如同投向巨大磁铁的铁屑。
“哎哟!”
一个声音在顾心言耳边响起。
扭过头去,一个小小的人影在虚空中掉落下来,也就四五岁的光景,头上留着西瓜皮,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圆圆地睁着。
小南!
这就是那个被黄大爷叫做小南的小孩,身具异能,能够从身体内喷射出温度极高的紫色火焰,那个凶手握着的撬棍落入紫火之中,很快就被融化成了铁水。
这还是顾心言第一次见到和自己一样拥有异能的人。
和自己一样,也是别人眼中的怪物吧?
正因如此,他才流落在这里?
顾心言难免这样想。
那紫火如此厉害,不仅能燃烧物体,对灵魂也有着作用,先前,顾心言的神念被其炙烤,差一点就灰飞烟灭。
这就是黄大爷的三魂无影无踪的真相吧?
那个小南应该也知道这件事,所以,自责和愤怒主宰了他所有的情绪,让他彻底失控,被怨气纠缠,成为了凶灵。
如今,功德碑已经将他所有的怨气剥夺了出来,是时候问一下对方的心愿了,若是能帮他完成心愿,也就能将其送走。
顾心言向前行了两步,随后,站住了。
他摇了摇头。
小孩的眼中没有半点神采,就像强行把植物人的眼皮搬开一样,你能看到的只有一片死气沉沉。
怨气虽然被剥离,小孩不再是凶灵,然而,这个时候的他就像自闭症患者一样拒绝交流,误杀爷爷的巨大痛苦让他不想清醒。
这个时候,之所以仍然存在不曾消散,无非是心中的执念。
“报仇!”
他紧闭着嘴唇,顾心言却能听到他的心声。
报仇!
这就是小孩的心愿。
怎么办?
化身为小孩的顾心言目睹了事情发生的一切,同一时间也体验了那巨大的痛苦,若不是有着功德碑的加持,他恐怕过不了那一关。
那个酒糟鼻子同样也是他的仇人。
只是?
帮鬼报仇?
所谓阴阳有别,人死如灯灭!
为了消除对方的执念,自己真要接下这份因果?
若是帮这小鬼报了仇,功德碑会给自己怎样的评价?
功德值会增加,还是会下降?
许多顾虑在顾心言心底浮现,然而,他并未犹豫多久,瞧见面前的那个小孩,他无法置身事外。
若是这次选择了袖手旁观,他过不了自己内心那一关,念头若是不通达,也就有心魔滋生,日后,修行一途将变得艰难起来。
修炼一途,须得顺心顺意。
所以,有老僧披一裟带一钵徒步行进数万里云游天下;也有善者日行一善,求取功德;也有恶人屠城百万只为心头畅快……
道路不同,有善有恶,然而,不管怎样,须得顺心顺意才行。
念头若是不通达,百般阻碍。
至于怎样报仇?
出去了再说。
顾心言来到功德碑前,瞧了瞧这个和普通的石碑没有啥子区别的东西,轻轻在碑面上拍了几下,神念灌注其间。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现实界出现在眼前。
他仍然盘腿而坐,身前,照夜返魂仍然闪烁着幽蓝的火苗,火苗中心,有着一个小小的蓝色人影。
俯身下去,仔细一看,当瞧见这人影是缩小了无数倍的段二娃。
顾心言猛地回头。
留着西瓜皮发式的小孩站在他身后,一双大眼睛圆圆的,死死地瞪着他,乌黑的瞳孔内充满了死气。
由于同心绳的作用,一时间,无法摆脱这个小鬼,除非解除对方的执念。
顾心言叹了口气。
幸运的是这小鬼不像某些死鬼那样长得恶心,要嘛吐着长舌头、要嘛缺胳膊少腿、要嘛周身血淋淋、要嘛全身浮肿得像个大肚孕妇……
将同心绳收起,放在挎包内,顾心言站起身。
他把闪烁着蓝色火苗的照夜返魂端到了凉床前,把它平放在陷入昏厥状态的段二娃的眉心。
随后,他屏息静气,凝住呼吸足有两三分钟。
最后,他朝着火苗轻轻吐出一口长气。
这样酷热的天气,从人们口中吐出的气息大多无形。
然而,从顾心言口中吐出的这口气却不一般,竟然像深冬腊月在野外吐出的气息一样冒着白雾。
白色的雾气从顾心言口中喷出,室内的气温陡降,躺在凉床上的段二娃眉头上竟然都凝起了些许的白霜。
照夜返魂的火苗被白气吹灭。
火苗虽然熄灭,那个蓝色的小小人影却还挂在烛芯上。
他表情很是茫然,像是迷失了方向的小孩。
这时,顾心言吐出的白气派上了用场,把他吹离了灯芯,吹到了段二娃的眉心上,之后,就像浸入海绵的水滴一样,转瞬消失无踪。
下一刻,躺在凉床上的段二娃有了变化。
他皱起了眉头,身子微微颤抖,衣服像是湖面风吹过的波纹一样上下起伏,不多会,他吐出了一口长气。
喉咙咯咯发响。
紧闭的眼皮子在颤抖,里面的眼珠似乎在转动。
快醒过来了!
顾心言站起身,偏着脑袋瞧着段二娃。
在他身侧,小南和他一样,同样偏着脑袋瞧着段二娃,连脸上的神态都一模一样。
顾心言瞧到这一幕,皱了皱眉,小南同样也皱了皱眉。
当顾心言叹息的时候,这小家伙也同样叹息,几乎就是同步,很难分辨出谁先谁后。
顾心言笑了笑。
他没有理会那个小家伙,往门外行去,将堂屋的大门打开,阳光随风溜了进来,带来了夏日的酷热。
“大师!怎么啦?”
先前,段德财总想到门口来看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若非胡增武拦着,早就上来了。这会儿,当顾心言打开门,他却不敢上前来,唯有站在原地像打摆子一样颤抖着,哆嗦着轻声问道。
顾心言点点头,没有说话。
“谢天谢地,谢大师……”
段德财向顾心言拱手作揖,双脚一软,若非胡增武在一旁搀扶着,就要瘫软在地。
“爸!”
堂屋内,传来了段二娃的声音,声音里满是不解。
“来了!”
笑容在段德财的脸上绽放,就像是一朵皱了老菊花。
他大声应道,小跑着跑进堂屋。
“有劳大师了!”
胡增武同样朝顾心言拱了拱手,跟在段德财身后走进堂屋,段二娃毕竟是他的员工,在他的工地上出的事情,他须得做点什么。
这时候,胡锅巴走上前来。
他面带微笑,朝顾心言竖起了右手的大拇指。
“老大,你是这个!”
顾心言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他回头看了身侧一眼。
小南好奇地望着面前的胡锅巴,那目光就和初生的婴儿差不多。
人之所以成长,全在于好奇心!
不知道在哪儿听过这句话,顾心言觉得这话挺不错的。
下一刻,小南就出现在胡锅巴的身后,趴在了他肩膀上,从肩后探出头来好奇地看着他的脸。
胡锅巴自然是瞧不见,只是,皱了皱眉头。
“老大,我怎么觉得有些冷呢?”
顾心言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非常爽朗,在农家小院的上空飘荡,飘向了极高极远的深蓝色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