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险起见，我和万生先在鬼魂世界里去了一趟崔载德的老家，如果他不在老家我就不用白跑一趟，反正鬼魂去哪儿很方便，一个念头就够了。
崔载德并不在他的老家，没看见人影。
抓了个常驻的鬼问了一下，说他好久没回老家了，一直没回来过，老家也没什么人，连住的房子都没有，回来做什么？
万生将事情前前后后又想了一遍，对我肯定地说：“崔载德在骗我们。”
崔载德对租客是这么说的，肯定能猜到我们会问租客他的去向，想着说个这样的去向还能理解，而这样说的好处有二：一，我们不一定能知道他老家在哪儿，无从找起；二，就算我们有什么办法得知他老家的地址，去了他老家也找不到他的人。
那么，我们多半会到此放弃。
我感叹道：“他做事还挺周全，走一步算两三步那种，不过他选择这样做真的很让人费解！”
万生饶有兴趣，不同意我的无精打采，“越是这样，反倒越有意思。”
“什么意思？”
“他试图隐藏什么的意思。”
我不明白。
崔载德和小万并不是亲生的父子关系，他为什么要丢弃他？难道他是拐卖孩子的人？拐到手后发现孩子是个有病的，所以就扔了？如果这样，他也不用这二十多年一直在身后默默地关心他啊！
还有一个可能性，他是替别人扔掉的孩子？替谁？他的亲戚？
我们又找那个常驻鬼询问了一翻，常驻鬼是个土著，无所不知，他说崔载德十几岁的时候就出去了，和老家的亲戚都没什么来往，中间回来过几次，都是嫡亲的长辈亲戚去世回来的，回来的时候挺风光，开着好车，出手也大方，他们都猜想他在外面发了大财，他只说是替人打工，具体问到在什么地方打工他就避而不答了。
“找个人都这么烧脑。”我有点累了，对万生说：“你负责动脑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跟我说。”
万生倒是不怕事情复杂，越复杂他越有兴趣。
“对了，今晚老万师傅该回魂了吧？”
我算了算，今天刚好是老万师傅死的第七天，阳间的人称作头七，传说说鬼魂会回来走一趟，阳间的人最好摆一桌酒席招待。
我们在鬼魂世界了解到的是，并没有什么回魂之说，我们的魂魄无处不在，这一天稍微有点意义的就是能给阳间的人一点提示而已。
比如，阳间的子女为父母上香，倒一杯他最爱喝的普洱茶，如果是平时，鬼魂喝了就喝了，在阳间的子女看来，倒的那杯茶还是那杯茶，并没有什么变化；如果是在头七那天，鬼魂喝了普洱茶，普洱茶就会真的会少。
回魂夜相当于是新死的鬼魂的一个狂欢节，平时他们怎么狂欢都不会对阳世的人和物体造成什么影响，只有在头七，他们才真有能与阳世的人互动一下的快感。
万生能上小万的身，小万能看到万生，并且只能看到万生而已，其他的鬼魂他是看不到的，老万师傅肯定会去看看小万过得怎么样，他能给小万一个提示证明他来过，这个提示无扰阳间人，只会在活着的人心里荡起一圈涟漪而已。
至于这个，小万就更加看不出来了。
小万的两个新同事比较热心，什么都愿意教给小万，小万已经在太平间守着老万师傅的尸体守了七天七夜了，关于给回魂的亲人摆酒席的说法他们也一点不漏地都传给小万，小万自然是很听话地照做。
他不会做饭不会叫外卖，怎么办酒席呢？
小万跑去便利店买了三份便当，为什么要买三份，小万说一份是自己的，老万师傅能吃掉两份，所以他给他吃好点。
我和万生虽然在鬼魂世界游荡，我们却也无缘见老万师傅一面，之前说他是天煞孤星，在不周山，他的命灯都是在专门的一座山头上，那里鬼迹罕至，他死的那一夜，魂魄就飞回了那座山头，只有死后第七天才可以最后再看阳世的亲人一眼。
老万师傅回来一趟，倒是给我们一个见面的机会。
我和万生特意到医院的太平间去见他。
万生在他的冰棺前插了三炷香，摆了三个加热过的便当，他一个个打开，“爸爸，我给你买了两份便当，你都吃了吧。”
老万师傅欣慰地笑着，“买的都是我喜欢吃的红烧狮子头便当，”他邀请我和万生：“刚好有三份便当，我们坐下来吃吧。”
万生说：“那一份是小万的。”
我说：“我就不吃了。”
“不给面子啊。”老万师傅假装严肃地看着我们，“过了今晚，我们今生的缘分就了了，能认识真正关心万生的你们我很高兴，陪我一起吃吧，万生不会摆酒席，我们就将就着吃吃吧。”
老万师傅说的很诚挚，我和万生都没法拒绝。
说实话，小万选的便当并没有多好吃，我们三个哪里是能坐下来开心地吃便当的氛围呢，才吃了一口，老万师傅就沉默地叹了一口气：“我在的时候连好好吃饭都没教会他，以后就剩他一个人，他不会天天都吃便当吧！”
我连忙安慰道：“您放心，我会督促他去食堂吃饭的。”
万生转着手中的筷子，也有些动情地说：“我会替他吃点好的。”
“那就好，”老万师傅低下头去，扒拉一口饭，“有你们在我就放心了。都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正常的都这样，何况他呢。都说天煞孤星没有轮回的下辈子，我也不许他什么来生了……”
我偷偷地看万生一眼，我们还没决定好要不要告诉老万师傅崔载德并不是小万的亲生父亲的事。
老万师傅还在继续说：“我母亲走的时候对我说，人就是相互牵挂着，互相许下诺言，才有又纠缠在一起的下辈子，对我们这种注定一生孤独的人来说，想许也没人许，难怪没有下辈子……”
我和万生还在用眼神无声地交流，还在犹豫呢，忽然就听到老万师傅略带兴奋惊讶的声音：“他来了！”
白天医院的同事还有黄院长他们是来过了，都提了些水果和花篮，还拉过来一条横幅，写着“万松年追悼会”几个大字，以前老万师傅在的时候也这样给过世的人办过，就在这里办过追悼会。这么晚的夜晚，有谁会过来？有谁过来能让老万师傅这么惊讶和开心？我和万生都朝门口望去。
小万也站起身，问在门口徘徊不进的人，“你有什么事吗？”
来人竟然是我们想找不知何处去找的崔载德！
我和万生不可思议地对视一眼。
崔载德对小万说：“我有个老朋友，今天头七，听说他的尸体还在这里……”
小万说：“今天头七的，尸体还在这里的，只有我的爸爸。”
崔载德敷衍地说：“那就是你的爸爸。”
“你是谁？”
小万问他是谁，他结结巴巴愣了好久，只说：“我是你爸爸的一个老朋友，你不认识。他看到我来了应该知道。”
“哦，进来吧。”小万将他请进来。
崔载德微微佝偻着身子，有点害怕地到处看，这估计是他第一次到停尸房这种地方。见多了，第一次来的人都是这种反应。
老万师傅呵呵地笑了两声：“他终于还是来了，我白担心了，果真还是血浓于水，他本来就暗地里经常关心他，现在知道我走了，更不会再扔下他了，只是……”说着说着老万师傅又有点忧伤，“只是他的日子也没多久了，还不能父子相认，这一点我谈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走到他面前来。”
我轻轻地呲一声，“现在走到小万的面前来也无济于事了，总不能自我介绍：我是你爸爸吧？”
老万师傅懊悔地将所有的事都推到自己身上，“我要是再多活两天该多好！总得给他一个反应的时间。”
万生说：“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老万师傅深以为然，看着崔载德坐下来准备说点什么了，他全神贯注地听着。
崔载德看了一眼桌上的三个便当，说：“没给你爸爸倒杯小酒吗？”
万生说：“他不喝酒。”
“茶呢？”
“他也不喝茶。”
“一辈子都在这里工作，不分昼夜，不喝酒能理解，不喝茶怎么提神，怎么能熬下来的？”
小万呵呵地笑了两声，不知道该回答他什么。
崔载德说：“你爸爸不在了，你以后好好过吧，这里也算是个不错的容身之所，好好在这里工作吧，像你爸爸一样，做个出色的工务员。”
小万认真地点头。
他还是太天真，不知道父亲的好友一般来看望都会说的固定台词是“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我自言自语地说：“听这话中的意思，崔载德以后也不想出面来关心小万。”
老万师傅挺站在别人的立场说话，他说：“他得了胃癌，没多少日子，用这样的借口和时机出现也好，免得相认之后万生还得面对一次死亡。”
万生示意我到一旁说个悄悄话。
“一会儿你跟着他走，看他现在住在哪里，白天你再去找他。”
“嗯。”我使劲点点头。
这就是打算不告诉老万师傅实情了，免得他又生担忧，不能好好消失。今晚这样一个结局，看上去也很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