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雨师妾国后，我的情绪非常低落，这种状态在旅途中是非常致命的。因为精神一旦崩溃，就无法继续上路，过去的种种努力都将半途而废。而沮丧的情绪会像瘟疫般在团队里迅速蔓延，使一个整体土崩瓦解。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我一遍遍地梳理着杂乱无章的人类文明史，希望能找出一些令人温暖的东西，但历史的每一页都血腥而残酷。一种血色文明推翻另一种血色文明的争斗无休无止，在累累白骨之上又如何能达成文明的诉求？
冥冥中，我想起那句话：神灵的戒律只有一种，人的戒律却有千万种。所以自我捆绑越多，自由就越少。
如果人类自古念念不忘的天堂或天宫的舒适自由，是源于宫残存的原始记忆的反馈的话，那么关于地狱的种种可怖记忆无疑源自地球。因为只有人类会发明各种酷刑，肆无忌惮地自相残杀。因此，人类无论如何颂扬文明，都摆脱不了杂交的兽性。正如无论怎么驯服老虎，都改变不了老虎吃人的本性。再怎么样驯化狗，狗终究是要咬人的。
我感觉人类固有的理智来自宫的生物，人类的情感却来自地球的兽类，经过杂交异化的人类多数时候受情感驱使维系生存，而理智却催生了人类更多的****和贪欲，因此萌发了形形色色的犯罪。
在进出宫的13条通道彻底封闭之后，神、傩、巫、鬼在地球上统治、奴役和利用了人类很长时间，所以催生了各种原旨宗教。久而久之，人类学会利用宗教反宗教，挣脱了宗教的捆绑，开创了各种主义和主张，但有神论者和无神论者的观念，其实都在模仿形形色色的宗教，只不过换了一件更加光鲜的外衣，欺世盗名的手段更高明而已。为此人类貌似在不断进步，文明却节节倒退。这一点，在历史各个时期杀戮手段的改变，以及古今每一场大规模的战争造成的死亡人数节节攀升上可以一目了然。我作出这样的结论，是因为在现实世界里，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的二十世纪，是人类历史上最血腥和惨痛的世纪。
人类的未来会怎么样呢？我无法想象。但军备竞赛和各种危机的加剧，已经无法掩饰地表明人类的未来并不美好。
我坐在桌前点燃又一支香烟时，才发现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这时，谭檀推开房门，用手扇了扇烟雾，用托盘端着一碗粥走进来，瞅了一眼桌子上杂乱无章堆积的资料，挪出一个地方放下了托盘：“哥，晚饭时你基本没动筷子，刺客专门为你熬了粥，赶紧趁热吃。”
我看了看冒着热气的粥，感觉没有食欲。
谭檀倒了烟灰缸，收拾了桌子，双手交臂：“你不吃，我就烦死你。”
她穿着一套西装裙，显得楚楚动人，与现代女性毫无区别。
我苦苦一笑，熄灭了香烟，开始吃东西。
“哥，我开始在健身房健身，让程督察在射击场教我练枪了。”谭檀脸上泛起微笑，“安妮还教我识字了呢。以后，我也要像姐妹们一样，跟着你爬山涉水。”
我咽下口中的食物：“你不一定非要逼着自己做大的改变，学会适应就行了。”
“我只是不想拖大家的后腿。”谭檀文静地说，“活着总要做点什么，才不会显得太无聊。”
我点了点头：“确实，无聊生活就了无生趣。”
谭檀瞅了我一眼：“哥，你也不要太烦恼了。我知道你考虑的很多事都不是为了自己。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可能今天困扰你的事，明天在旅途中就会找到解决的方法。这是花酒兄说的，我觉得很有道理。烦恼只会白白消耗精力和生命。你让我好好活着，我也但愿你能活得好。”
我怔了一怔，感觉自己走入了一个误区。我吃完东西，对谭檀笑了笑：“妹子，我听你的。自寻烦恼没有好处，我洗个澡就没事了。”
谭檀收拾了碗筷，乐滋滋地走了。
等我洗完澡出来，看见三妖精坐在我的床上哄幽竺睡觉：“这丫头现在睁眼闭眼都要找你，还受不得一丁点儿委屈。”
我赶紧擦干头发，从她怀里抱过幽竺，在椅子上坐下轻抚幽竺的背：“幽竺比较腼腆，不象梅烟爱玩爱闹，所以显得娇气一些。稍微懂事了就会改变。”
三妖精抿嘴一笑：“腼腆些也好。团队里就是缺乏文静的女性。博士，我跟大神上骈聊了聊，觉得她的很多观念都跟我们曾经在亶爰山遭遇的异形生物的观念类似。现在想来，那群异形生物就是宫星球上的仁了，而人类是被贬到地球上的仁和兽类杂交产生的新混种。那么我们算地球上的主人还是客人呢？”
“从宫的生物的角度说，人类是被遗弃的败类，从地球上的生物的角度说，人类是转基因的变种。一种高等基因和几种低等基因的组合，创造了地球上不同的人种。这是进化和退化之间融合的复杂结果。所以，人类的母亲来自宫星球，父亲来自地球，两者都是人类的故乡。无性繁殖并不表明其生物绝对高等，蚂蝗之类的软体动物具有无性繁殖的特征，也依然是低等动物。”我趋于理性地说，“既然人类是一个地球上有别于其他生物的新物种，那么就可以解释为何地球上的众多动植物从远古到现代的演变，都有完整的生物链，唯有人类出现演变断层和断代了。”
三妖精瞅了瞅自己的身体：“那么在我身体上发生的变化，算不算返祖现象呢？”
我浅浅一笑：“当然算。”
三妖精释怀：“那从今天起，我就彻底不用在纠结异于常人了。博士，13道被封闭了数千年，你说人类还有机会重返宫吗？”
我神色凝重：“我在温嫄谷看到成百上千具女大傩和女大巫卫道的枯躯，她们生前最大的绝望不是失去了能长生的功能，却是为被抛弃深感耻辱。而人类在地球上最大的悲哀是生命短暂，为此才疯狂地喧泄欲望和践踏生命。从几千年的人类文明史来说，能否重返宫在于人类如何诉求文明，如何调整物质与精神上的追求。至今我相信人类文明史上发生的几次改变历史进程的大灾难，都与宫星球有关。有关天尊、佛祖、上帝、救世主、真主等等传说并非空穴来风，只是原旨宗教教义被一次次地歪曲和亵渎了。所谓的高贵和低卑皆是人类误解了自身的狭隘体现。”我取了一件衣服给幽竺盖上，“人生来都是无罪的。很显然，祖宗缔造的荣耀和犯下的过失，不应该一代又一代由后世子孙承袭或承担。但人不应忘记自己的根，不应忘记人类历史上所经历的所有挫折、创伤和苦难。我想，人秉承了来自宫的智慧，才在地球上开创多种态势的生活，因此人类世界才异彩纷呈。我们现在身处洪荒世界，要尽可能了解人类在不同的环境中如何应用智慧维系生存，这对我们很重要。因为现实世界已经是一个被扭曲的文明腐蚀得千疮百孔的世界，我们要回归未来，就得洞悉过去的种种优劣，不把历史当成沉重的包袱，当然也不必忌讳这样那样的教条。”
三妖精皱了皱鼻子：“嗯，我现在在人面前不拘束，在小妞和猫咪面前倒扭捏了。她们俩是人类创造的最矛盾的机器，一会儿叛逆，一会儿呆板，真让人啼笑皆非。”
变身为一名女理发师的胡莉拎着工具箱走进来，咳了一声：“三小姐，天气有些变化，我让你穿件衣服你就觉得别扭，一天到晚要风度不要温度未必能显示女性全部的美感…”
三妖精赶紧站起来向胡莉做了一个鬼脸，抱过睡熟了的幽竺溜出门去。
胡莉向我眨了眨眼：“坦然裸露倒不是放荡，谁半遮半掩举止暧昧才要小心应付。博士，乘还没到黑齿国，我抽空给你理理发。”
我由衷地说：“小狐狸，你真是多才多艺。”
“那当然。”胡莉把工具箱放在桌子上，眉飞色舞地取工具，“我们狐狸一族才貌双全，不仅爱美，也懂得创造和欣赏美。”
她的乐观让我的心情好了不少。
胡莉给我围上围布，持梳子和剪刀给我理发，调侃地说：“博士，你知不知道女人为何比男人更喜欢修饰打扮？”
我淡淡一笑：“我想听听你的观点。”
胡莉挑了挑眉：“女人最善于掩饰自身的缺陷，突出长处，掩盖短处，力求完美。所以，女人天生狡黠。说到这方面，我觉得当初宫的女性从单纯完美在地球上与兽类杂交，演变为有缺陷的女人，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种改变呢？”
“小狐狸，”我语调低沉，“被流放历来是十分凄惨的命运，囚徒在人类历史的各个时期的际遇都非常悲怆。所以为了生存，囚徒一方面会忍辱负重，另一方面，为了反抗命运的不公而复仇，会不择手段。”
胡莉移动着剪刀：“我一直很迷惑，当初从宫被流放到地球上的人，到底犯了什么罪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