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见回到房间,闷头躺下,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情绪在蔓延,好好地一顿饭,怎么就弄成了这个样子呢?她胸口憋着闷气,为什么自己就要难过呢?就因为被他骂了么?沈初见翻来覆去,最终发现自己委屈大过生气,也不知是否因为离家在外,心情格外敏感,稍稍受了些委屈便受不了了,在家里也不是没有受过气、挨过责骂,怎么出来反倒矫情起来了呢。
“噔”门被推开,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沈初见索性把毯子拉起来盖到头上,挡住自己有些湿润的眼睛。
“还在生气?”男人好听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沈初见沉着嗓子回答:“没有。”
“那这是做什么?”
“我愿意,不劳叶少费心。”
叶远臻收起笑意,径直走上去,一把拉开她头上的毯子,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暴露了出来,叶远臻皱了皱眉:“你哭了?”
“没有。”她硬着嘴反驳。
“委屈吗?觉得我不应该说你?”他低下头,对上她的眼睛。
“叶少教训的是,不敢委屈。”她堵着气,撇了撇嘴,用力把眼泪憋回去。
“看来是真的生气了啊……”他直接坐到她的床上,倾身靠近她,沈初见吓了一下,往后缩了缩。
“怕什么?我还会打你不成。”
“叶少骂也骂了,想打也不是不能的,反正我……”她话还没说完,叶远臻突然伸出手来隔着毯子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他靠的极近,有些青胡渣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低沉的声音散开:“你叫我什么?”
沈初见哆嗦了一下,身体僵硬着,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什,什么?”
“回答我的问题。”
“叶……”她感觉背后的力量又加重了一分,喏诺地改口:“阿臻。”
“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好,不该凶你的。”他伸手轻拍着她的后背,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听话,别生气了。”
听话,别生气了。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一下子击中了沈初见的心房,她像个孩子一般,鼻子一酸,眼泪刷的一下子流了下来,她披着毯子,被他搂在怀里,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脸上挂着晶莹的泪水,心里的一角却开始温柔地沦陷。
她轻伏在他肩头啜泣,带着可爱的鼻音,她裹在鹅黄色的毯子里,像是一个爱哭的孩子,他摸摸她的头:“乖,不哭了。”
她却哭的更凶了,这些年,这些岁月,她曾以为遥不可及的梦,实现在了这一瞬间,有人抱着她,呵护她,给她一个宽阔坚实的臂膀,供她可以放肆哭、也可以开怀笑,更可以枕着它,安稳入睡。
“要喝茶么?”
“嗯。”
他随手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她抿了几口,放下,他摸了摸她的头顶,语气意外地温柔:“睡吧。”
几秒钟之后,沈初见感觉自己神思开始恍惚,然后终于抵挡不住如潮水般涌来的困意,头一歪,睡了过去。
叶远臻感觉肩头一沉,只见沈初见歪歪地靠到了自己身上,没了动静,然后均匀地呼吸声传来,她脑袋依偎在他的肩上,睡得香甜,他贯来冷峻的脸上浮起了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轻轻把她放平躺好,拉起毯子仔细盖上,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摸了摸她有些红润的脸颊,说:“好好睡一觉吧。”
“晚安。”他单手执一只高脚杯,浅透鲜艳的颜色在酒杯中不断摇晃,他站在窗前,望向黑色的翻滚着白色泡沫的海面,轻声说道。
夜色暗沉,海上风浪甚大,卷着船舱不断摇晃,沈初见却睡得十分沉,丝毫没有收到任何影响,叶远臻套上黑色的风衣,回头看了她一眼,轻声地把门合上。
他当然不会担心她突然醒来,因为他在她的茶里加入了些安眠的成分。
穿过走廊,叶远臻快步走上甲板,负手站立,望向茫茫无际的黑色海面。不知何时,他后面出现了一批同穿着黑色风衣的人。
他们安静而快速地走了过来,有序地停在他身后,最前面的一个人低呼了一声:“少爷。”叶远臻回头,冲他们点了点头:“都准备好了?”
“一切准备妥当。”那人抬起头来,生的面目刚毅,眉峰凌厉、厚唇宽颌,透着一股子狠劲儿。
“嗯,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少爷放心。”
很快,在所有人都在睡梦中的时候,船上有一些令人讨厌的“尾巴”们彻头彻尾地消失了,海面上无声地泛起几个红色的泡沫,又被更高的海浪所覆盖了。
那些黑衣人们再次集合,为首的那个汉子嘴角还有一丝血迹,他一拱手,说:“少爷,都解决了。”
“嗯,他们跟了一路,也该回去了。”他一脸冷漠,继续吩咐到:“明日到了码头,我不便和你们一起,记住一定要保护好沈小姐的安全,不准有丝毫闪失。”
“属下明白。”
“嗯,下去吧。”他再次转回头,后面的人有序地退下,依旧静悄而迅速。
船行海上的第三日午后,艳阳天,终于即将到达塘沽港,沈初见整理好了衣装,又戴起她那顶圆檐礼帽,叶远臻只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办,不会同她一块儿走,到时候不必等他,码头上已经联系好人来接,只需盯好货物安全到港,剩下的事便和她无关了。
巨大的轮船缓缓靠岸,沈初见提好了她的小行李箱,定了定神,随着人群下了船,码头上到处都有巡逻的警卫,随时排查,看样子好像很严,不放过一点可疑之处。
沈初见同工人人清点好货物,叶远臻派来的人跟在一旁,盯得很紧,领头的是一个面像严肃、浓眉厚唇的男人,她只在船上时候见过他一面,听到叶远臻叫他明海,当时并未说上话,他似乎沉默寡言的紧,从头至尾都是一脸冷酷地站着,直到装点好货物之后,才恭敬地说了声:“沈小姐请。”
他们有沈氏织造业的牌子,又是直接送往北平帅府的东西,亮出通行的证明来,一路上倒是顺利的很。
出了码头,明海安排她上了一辆黑色的不甚起眼的小轿车,她坐在后座,望向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到处林立着的西式楼房,挂着牌子的洋行和摆着摊买煎饼果子的并肩而立,穿着各式改良旗袍的女人们,也有长袍马褂、端着大碗茶的胡子花白的老先生,人力黄包车咕噜咕噜地碾压者青石板而过,也有新式的轿车时不时穿插而过。远比苏州要繁华的多,这座完完全全属于北方的城市,散发着独特的生活气息。
她摇下一点玻璃,各式各样的声音传入耳朵,带有地方色彩的方言顶有意思,不似江南阮浓的吴音,带着北方的爽直的腔调,听得令人高兴,又忍俊不禁。
车子逐渐避开了繁华的街市,驶向有些僻静的郊外,最后停在了一处工厂前面,明海率先下了车,安排手下的人把东西搬进库房,沈府的人则被留在了另一处,沈初见吩咐下去,货物需在天津卫暂时停放半日,晚上再安排火车皮运往北平。
她一路上不问不语,即使被引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也没有慌张,却在卸货的时候又严肃了起来,巧妙地支开了沈府的人,一众人只知道听从大小姐的吩咐,并无人起疑心,明海倒是认真看了她几眼,眼神中透露出少许欣赏。
她被安排在一间单独的房间里休息,外面看着不甚起眼,里面倒是应有尽有,甚至还给她上了茶,沈初见中途再未见过明海,他应该在忙着一些重要的事情。
半天,她看着窗外太阳逐渐隐去光线,天空变得昏黄起来,期间有人给她送来了一份晚饭,她也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她自言自语道。
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明海推门进来:“少爷让我转告您,他先行一步,在北平等候小姐,我这就送您去车站。”
她坐着未动,明海又说:“少爷吩咐过,这批丝绸不得有损,您放心,出厂是什么样的,一定丝毫无损地给您送到北平去。”
沈初见这才站起身来,随他出去。
火车站要比码头查的还要严,明海动作灵活,直接把货物和人员安排妥善,没有让沈初见费心,她自己寻了位子坐好,也放心明海,他似乎就是长着一张让人放心的面孔,让人没来由地信任,不一会儿明海便寻了过来,坐在了她旁边。
“一切都安排好了。”他说。
“多谢,让你费心了。”
“沈小姐客气了,少爷吩咐一定要照顾好小姐的。”
她听到叶远臻,脸又有些微微烧了起来,明海倒是并未注意,她伸手摸了摸脸颊,尽力让自己显得自然一点。
“到了北平,先生还同我们一道吗?”
“是的,我的任务就是把小姐安全送到目的地,待小姐交完货,再安全地送到少爷身边去。”
他说的一本正经,沈初见却又红了脸,她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随着火车“况且况且”的声音一起晃动起来,车窗外的夜晚漆黑一片,模糊的景色不断闪过,她盘算着,再过三四个小时就该到北平了,到时候,就又能见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