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面人来人往,他们迅速从另一侧的门出去,外面一共两条道,他们选了右边的一条,里面都是住户,沈初见侧身推开了一家人家虚掩着的门,拉着蒋千安捻手捻脚地躲了进去,院子里堆着一大堆蜂窝煤,沈初见和蒋千安躲到了煤堆后面狭小的缝隙中。
屏息隔着门缝看去,不会儿,许多脚步从外面匆匆而过,又等了好一会儿,沈初见才敢拉着蒋千安偷偷走了出来,向着相反的方向一路跑去。
出了巷子,两人拦住一辆黄包车,沈初见从身上摸出两块大洋,“去美租界!快点!”
“哎,坐好了。”
黄包车在路上平稳地跑了起来,沈初见终于松了一口气,蒋千安胸口上下起伏着,气息紊乱,脸色也十分苍白,沈初见忙问道:“你没事吧?”
“没……没事……”
沈初见伸手摸了摸他头上的汗,“不行,我们必须得去医院。”
蒋千安正欲说什么,突然急速地喘了起来,然后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沈初见一惊,“你怎么样了?你没事吧?”
蒋千安四肢痉挛在一块儿,眼球向上翻着,样子十分吓人,沈初见抓住他的手,向着拉车的人喊道:“快去同济医院!”
车子拐了个弯,向着另一条道去了,蒋千安牙关紧咬,沈初见想起来以前外祖母家的那个邻居,发病的时候也是会四肢抽搐、情急之下还会口吐白沫,她怕蒋千安会在无法控制的情况下咬伤自己的舌头,于是连忙用力掰开了他的嘴,将自己的帕子团了团,塞入他的口中,蒋千安神色异常痛苦,沈初见只好抱着他的身子防止他跌出黄包车。
跌跌撞撞从车上下来,沈初见扶着蒋千安,一边喊着,“快来人!快来人啊!救命!”很快有人发现了他们,不多时,蒋千安被扶到急救的床上,向着里面飞快推去。沈初见给了那个拉黄包车的人三块大洋,对他说道:“你现在去美租界等着,若是有人来问你是否见过我,你就说我现在在同济医院。”
拉车的人收了钱,忙说道:“小姐放心,我一定去那里等着。”
医院的走廊里,沈初见脱力地靠在椅子上,她的手还在隐隐地发抖,不多时,许维隐院长居然亲自过来了,沈初见勉强站起身,“许伯父,您怎么来了?”
一向稳重的许维隐神情很是着急,问沈初见道:“跟你一起的那个男孩人呢?”
“在里面。”沈初见指了指还亮着急救灯的手术室。
许维隐这才缓缓叹了口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初见只好把事情讲了一遍,许维隐眼镜后面的眼神变了变,眉头的皱纹仿佛更深了,“我和他的父亲认识,会尽快派人联系他的家人的,你……还是先下去换身衣服吧,然后想办法联系沈老先生。”
沈初见这才注意到自己脏污不堪的衣服,手上也都是灰,她只好随着许维隐先下去换身衣服。
医院里一间单独的空房间中,沈初见对着镜子看自己,头发散乱、一身灰土,裙角撕破了一道口子,她不由得苦笑,这算是什么无妄之灾呢?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一个身穿一身白大褂的女孩子抱着一身衣裳走了进来,她对沈初见微笑着说道:“你是沈小姐?”
沈初见点点头,“你好,我是许院长的侄女,我叫许亚倩,我这里正好有我的一身衣服,你若是不嫌弃,就先拿着穿吧。”沈初见接过衣服,说道:“怎么会呢,我才要谢谢你。”
“不客气。”许亚倩眼睛弯弯的,笑起来很温柔。
沈初见的身形和她差不多,只是要更瘦一些,衣服换好了,许亚倩惊讶道:“呀,真好看!果然是沈小姐天生丽质,把这衣服都穿的漂亮了。”
沈初见笑笑,“许小姐过誉了。”
许亚倩道:“哪里呢,明明是沈小姐样貌出色,我说的都是事实,听说沈小姐是江南来的?怪不得人人都说江南出美女,果然名不虚传。”
“许小姐清丽隽秀,上海滩也是出美人的地方。”
“我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有一个同学,他也是苏州人,不知道你人不认识他?他叫易阳,容易的易,阳光的阳。”
沈初见愣了一下,许亚倩问:“沈小姐怎么了?”
沈初见道:“我认识,他,他与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许亚倩惊喜道:“真的吗?真是太巧了!”
“……是啊。”
“易阳他现在好么?自从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他……他挺好的,那个,我还要出去一下,许小姐见谅。”
“哦,好吧,我陪你去吧!反正我今日无事。”许亚倩道。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外面守了不少人,沈初见走到一旁,就听许亚倩说:“呦,今天这里这么这样热闹,大家都在啊。”她走上前道:“李副院长,陈主任,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啊?”
其中一人答道:“里面是一位重要的病人所以我们在这里等着。”
许亚倩调转头,面向沈初见问道:“这里面是谁啊?”
“是我在路上救的一个男孩子。”
许亚倩眼珠子转了转,走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跟前问了几句话,然后点了点头,重新走到沈初见旁边,试探性地问道:“那你知道里面的是谁吗?”
沈初见摇摇头,“是谁啊?”
许亚倩思考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道:“北边的,蒋帅府上的公子。”
“什么!”沈初见显然震惊到了,她救了蒋大帅的儿子?这怎么可能?
许亚倩说道:“怪不得这些人都在外面守着,我叔父也来过了吧?”
沈初见点头,许亚倩撇撇嘴,“他,”她指了指急救室,“受伤了?还是生病?”
“生病。”沈初见道。
“哮喘?”
“你怎么知道?”
许亚倩笑了一下,指着外面站的人群说道:“这里面有三个专攻哮喘方面的权威医生。”
手术灯终于灭了,沈初见站起身来,门口已经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她只好踮起脚去看,一个护士走了出来,“没事了。”
她才松下一口气来,蒋千安还没有醒来,被转移到了重症监护病房,沈初见隔着玻璃窗看着他苍白的脸颊,仿佛是一个没有生气的瓷娃娃。
她忽的有些难过,心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生出了一股莫名的疼痛。
蒋千安还未转醒,沈初见联系上了沈家人,沈柏雄他们躲过了一场混乱的追击,才发现沈初见的车子不见了,好在他们在不远处找到了小颜,小颜说了沈初见去了美租界,然后他们又赶到了美租界,在门口碰见了那个拉车的人,他把沈初见交代的话又说了一遍,沈家人这才找到了同济医院。
许维隐站在一旁,对沈初见道:“你就放心把他交给我吧,我会负责联系他的家人的。”
“谢谢许伯父,那我们就先走了。”沈初见与许维隐和许亚倩告别,最后望了病房里面一眼,蒋千安躺在白色的病床上,眼眸紧闭,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做什么好梦。
沈初见对着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沈家的车子废了一辆,沈初见只能和沈柏雄共乘一辆车,沈柏雄气色很不好,许是受了惊吓,他断断续续地咳着,“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的车被击中了轮胎,然后撞在了墙上,司机当场就死了,我和小颜逃下了车,躲在一处角落里,结果就遇上了被追着的那几个人,他们把那个男孩子交给了我,我带着他一路跑,结果没想到他病发了,是哮喘,我只好把他送来了医院。”
沈柏雄紧锁着眉心,“怎么好端端的就扯上了这种事,这世道,实在是太乱了,还是回家的好……”沈初见不语,车里复响起了沈柏雄的咳嗽声,由于沈柏雄的坚持,他们都没有停歇,直接留了两个人去处理剩下的事情,其余人马不停蹄地往家赶去。
沈初见望着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色,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叶远臻在哪里?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她有些难以消化。
后面不远处亮起了两道灯光,很快就有几辆车超了过来,沈初见没有多想,前面沈家的车子突然停下,沈初见身子一晃,紧接着沈柏雄也惊醒了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沈初见看向前面,好像是那几辆从后面上来的车子挡在了前面,她心里一慌,就见前面车上下来几人,逆着光,看不清长相。
沈初见握紧了手,冷静吩咐道:“把车门锁死,一会儿见机行事,能跑就跑。”
待那几人走进了,沈初见终于看清了来人,她握着的拳头松开,胸口一直提着的一口气也放了下来,是叶远臻和明海,还有白睿,他们怎么都在?
叶远臻隔着车窗看着她,沈初见道:“把车门打开。”
车门一开,一股夜间的冷空气窜了进来,沈柏雄看清了外面的人,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叶远臻微微弯腰,“沈老爷好,我们正好路过,看见是贵府的车子,故而停下来打个招呼。”
沈柏雄脸色难看,“招呼已经打过了,叶少爷是否可以离开了呢?”
叶远臻一手撑住车门,“既是顺路,我于阿初许久不见,可否请她去我车上坐坐?”
“不行!”沈柏雄语气冷漠,夹杂着不悦,明海重重咳了一声,“沈老爷,我们四少想请的人,还没有请不到的。”
沈柏雄气极,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他道:“你!你!你想怎么样?”
叶远臻勾起一抹微笑,向沈初见伸出手来,“阿初,跟我走。”
“不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