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见还是去了一趟易府,易夫人病倒了,很严重,易笛在床边伺候她喝药,苦口婆心地劝说:“把药喝了吧,不然一会儿凉了。”
易夫人神色恹恹,只是摆了摆手,“拿下去,我不想喝。”
沈初见进去,易夫人侧头看向她,眼中一片灰暗,“你来了。”易笛放下碗对沈初见说。
“伯母保重身体。”
易夫人目光停留在半空中,有些发怔,然后露出一个苦笑来,“你来干什么?你还害得我们家不够惨么?”易笛站了起来,对沈初见说:“我们先出去吧。”
易夫人阖上眼睛,翻了个身子背朝外。沈初见只好跟着易笛先出去。
易笛的园子一直都是一成不变的样子,简单清静,一点都不像他爱玩爱闹的外表,这距离沈初见上一次来已经隔了很久了。“坐吧,要喝什么?”易笛问。
“不用了,我来是有事要问你。”沈初见依旧站着。
易笛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那先坐下说总可以了吧?”
沈初见注视着他,没有坐下,“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易笛走到椅子上坐下,沈初见又上前了一步,语气笃定地说:“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你在撒谎。”
易笛把手插进裤兜,一脸无所畏地看向她,“你看,我并没有撒谎。”
“易笛!”沈初见横眉。
易笛一下子站起身来,逼迫到她面前,他比她高出了一大截,又离得很近,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神有些复杂,“我真的不知道。”他说。
“我只是想知道,他去了哪里?拿了多少盘缠?衣服带够了么?”沈初见语调平缓地说。
易笛眼神闪烁了一下,沈初见又说:“他的信我已经看过了,我只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的病还没好。”
易笛神色终于落败下来,他低着头说:“大哥去了重庆,昨天晚上,我送他上的船,带了足够的钱,药也带足了分量,那边是钱医生帮忙联系的,大哥过去了会先在一叫做永和堂的药房停留一段时间,那间药房是钱医生的一个朋友开的,能信得过。”
易笛说完,自顾自地走到书桌旁,弯腰找了个什么东西,拿过来递到沈初见面前,“这是大哥留下的,我觉得这应该是给你的。”
沈初见将他手中的白瓷瓶子接过来打开,里面装的是深黑色的膏子,沈初见闻了闻,有一股清凉而恬淡的药味,是枇杷膏,枇杷膏润肺生津,沈初见每年到春秋两季总是容易犯咳疾,这枇杷膏正是治疗咳咳嗽的药。
易笛说:“这是大哥亲手做的,临走时我看见在他桌子上放着,便收了起来,你来了,这东西该是给你的。”
沈初见握着手中的小瓶,没有说话,屋子里气氛沉默了一会儿,沈初见才说道:“你大哥走了,以后你就是这个家里的支撑,做事之多想一想,谨慎敏思,勤学善问,管理一个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你要做好准备。”
易笛看向她,眼神中盛满了不属于他的压抑与忧伤,“我知道。”
“知道就好,以后,要是又什么事就来找我,能帮上的我一定帮。”
易笛皱了一下眉头,有些不悦地说:“我早就已经长大了,我只比你小一岁,你能不能别总把我当小孩子看待?”
“我把你当做弟弟,你在我眼中一直都是个孩子,以前你总是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哭鼻子,现在若是委屈难过了,我一样会在你前面。”
“我现在就很难过,那你能不能安慰安慰我?”易笛接着她的话问道。
沈初见点头,“当然可以。”
易笛突然走上前一步,双臂一伸将她抱在了怀里,沈初见惊了一下,就听易笛在她耳边说:“让我靠一会儿好么,我一个人真的好累。”
沈初见心中一阵不忍,抬手拍了拍他的背,无声地安慰,易笛怀抱着她,很久都没有出声,最后,他深吸一口气,放开了她,向后退了一步,露出一副原本属于易笛的明朗的表情来,“谢谢你,初见。”
沈初见敲了他一下,“没大没小,叫姐姐!”
易笛揉了揉脑袋,嘟囔道:“小气鬼。”
沈初见笑了一下,一直沉重的心情终于放缓了一点,她手里拿着易阳的白瓷瓶子,走出了带着药味的易府。
又路过上次买樟脑丸的地摊,沈初见买了两包提在另一只手里。
回到沈府,芽儿噔噔地跑了出来,将她手中的东西接了过去,沈初见问:“书读的怎么样了?”
芽儿皱着一张小脸,嘟着嘴对沈初见抱怨:“看了一整天的书了,闷死了都要!小颜姐说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我瞪着园子里的两只蛐蛐看了半天,真是无聊极了。”
沈初见嗔了她一声,“你若是不静下心来,整日想着出去玩,是读不进去书的。”
芽儿道:“那我就不读了好么?我跟着你,天天去算账、查货。”
沈初见看她一眼道:“等你念会了书再跟着我做事吧。”
小颜进来问:“小姐,晚饭吃什么?”
沈初见道:“我不在家里吃,不用准备了。”
“小姐要出去?”
“嗯。”
“用不用备车?”
“不用了。”沈初见将装枇杷膏的瓶子放到书桌的抽屉里,然后拿着刚买的那两包樟脑丸出门去了。
叶远臻的车等在不远处,沈初见拉开车门坐了上去,人还未坐稳,就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叶远臻蹭着她的脸颊,“今日沈大小姐怎么有雅兴要约我吃饭?”
沈初见推了他一把,前面还有司机呢,叶远臻圈着她的腰,十分粘人地问:“今天有没有想我?”
沈初见回看向他,几乎对上了他的鼻子,“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幅样子!”
叶远臻眼神深了深,喉咙滚动一下,沈初见正色道:“我有事情要问你,不要闹。”
“什么事?”
“你说上次有人看到吴敏之乘船去了哪里?”沈初见神色很严肃,叶远臻放开她,坐直了身子,“重庆,怎么了?”
“是谁看到的?”
“你问这个干吗?”
“除了这件事,难道就没有人禀告你别的什么吗?”沈初见眼神带着审视,叶远臻放下了笑容,“你想问什么?”
“你难道不知道,易阳和吴敏之是坐一趟船走的?”沈初见语气显然很生涩。
“我不知道。”叶远臻也严正了神色,他看到了沈初见眼中明显的不信任,“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么?”叶远臻表情受伤地问。
沈初见有些哑口无言,的确,她是在怀疑他,车中气氛有些僵硬,司机在前面耿直了脖子开车,无比的“专心致志”。
到了吃饭的地方,关了包厢门,一路无言的叶远臻终于开口道:“好吧,你总是有本事逼疯我。”沈初见眼神落在他脸上,叶远臻有些颓弃地说:“你有理由怀疑我,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易阳出走的消息我也是前不久才收到的,真的,我说过,我不会再骗你的。”
沈初见看着他,底气不足地问:“真的?”
“真的。”叶远臻的样子不像是在骗人,沈初见讷讷开口道:“对不起……”
“傻瓜。”叶远臻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然后一把将她拽止怀中,沈初见老实地靠在他肩上,叶远臻审词逐句地问:“他走了,你会很伤心么?”
“我说伤心,你会伤心么?”沈初见抬起头问他,叶远臻俯下来吻了吻她的眉角,“会有……一点。”
“只是一点么?”
叶远臻惩罚性地在她脸上拧了一下,没好气地说:“再多一些吧,他走了正好,省得我看着心烦。”
“怎么这么能吃醋?都说大丈夫胸怀天下,你却连一个人都容不下。”沈初见不满道。
叶远臻声音有些低沉,“那是因为,这个人曾经在你心上霸占了许久,所以我害怕,怕他哪天会再卷土重来。”
沈初见扬着头,瞳仁中倒映着他刀刻斧钺的眉眼,此时那双眼睛中却含着浅浅的不安,她心头涌动着一股异样的感情,于是揪住了他的手指,叶远臻手心里有一层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她轻轻抚顺他的修长而结实的手指,然后与他十指交握,轻柔地说:“你才是傻瓜,我心里的那个人,外表总是很冷漠,可是他会亲自给我剥虾,会下厨为我做蛋炒饭,会口是心非,也会牵动我的心思,我心底里自从有了他,就放不下别人了,你是个大笨蛋,当然不会知道他是谁。”
叶远臻把她直接按在墙上,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知道那个大笨蛋是谁,沈初见将手指插入他浓密的发间,他的头发很硬,沈初见手上突然一用力,叶远臻吃痛,从她唇上离开,眼里还带着几分迷恋的神色,语气却冷了下来:“你做什么?”
只见沈初见双颊通红,小声抵在他胸前说:“那个,有人。”叶远臻回头冷眼扫去,端着盘子的服务生飞快地放下菜,然后迅速关了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