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个阴天,所以并没有月亮,风卷着浪一下又一下不断地拍在岸上,大船停在江边,放下了扶梯,夜晚上船的人不多,但却都是急匆匆的行色,一阵冷风袭来,人们纷纷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借着船上的灯光,有人在下面依依不舍地告别。
“快开船了!旅客们都上来!”船下面站着一个穿着厚重制服的人,他拿着手中的喇叭喊道。
人们不为所动,依旧磨蹭着不肯走,那人挥了挥戴着红袖章的手臂,没好气地喊:“开船啦!再不登船就收梯子了!”这才有人动了起来,人群开始骚攘着往上走,下面送行的人在不断挥着手,其中一个年轻人突然冲了过去,冲着船上面喊道:“大哥,保重!保重!”
船上一个人冲他挥了挥手,那个年轻人站在底下,一直昂着头,像是在隐忍着什么,突然,他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一个戴着黑色帽子、裹着黑色大衣的女人从他旁边匆匆而过,连声对不起都没有说,他撇了她一眼,只见她半张脸都埋在大衣里面,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牛皮箱子,一路飞快地跑向船梯,他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眼,总觉得哪里有些眼熟,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呜,呜……”汽笛声响起,船终于开动了,船尾推开了一个三角形状的余波,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掩盖的江面上,最后只剩下船上的灯火依稀可见。
人们四散着走了,清冷的夜晚似乎更加冷了。
沈初见醒来时头脑昏昏沉沉的,她起身倒了杯水喝,嗓子也干涸的难受,她恍惚间还记得昨天晚上的那个梦,左眼皮一直在跳,她跳下地从书柜里翻出一本周公解梦来,胡乱翻了几页,又觉得无趣,随手扔在了桌子上。
芽儿跟在小颜身后进来,她换了一身沈府丫鬟穿的碧绿色的衣裳,梳了两根麻花辫子垂在脑后,俏生生地仿佛地里刚拔苗的嫩芽,沈初见问她道:“睡的还习惯吗?”
芽儿点了点头,很快又摇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城里的床太软和了,我睡着不习惯。”
小颜在旁边“扑哧”一声笑了,“多睡两****就习惯了。”
沈初见也笑了,“芽儿今年有十五了吧?”
“还没过了生日呢,十四岁半。”
“可读过书?”
芽儿想了想,“以前跟着一个城里来的教书先生念过半年的书,后来先生没了,就没再念过。”
沈初见“哦”了一声,问她:“还想上学么?”
芽儿看着她,有些犹豫,又不敢回答,沈初见说:“没关系,你想什么就说什么。”
芽儿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沈初见道:“等过两****给你找个学校,送你去上学吧。”
“真的吗?”她眼神中闪着细碎的光芒。
“真的。”
“谢谢小姐!”芽儿手无处可放,一直纠结在胸前的辫子上,她脸上带着既高兴又有些不敢置信的表情,沈初见笑了笑道:“好了,去吃早饭吧。”
早饭过后,沈初见例行去铺子里,自从小萤不在了以后,她身边就少了一个可以帮忙做事的伶俐人,于是,沈初见在出门前带上了芽儿。
李掌柜的表情有些不太好,沈初见问:“怎么了?”
“前日出了一匹次货,被退回来了。”李掌柜道。
沈初见皱了一下眉,“有多少?”
“整整十五箱。”
“问题出在哪了?”沈初见问。
“上次秦掌柜从上海购回来的那批机器出了故障,其中捻丝机在分种加捻的时候出了问题,客人定的是上好的真丝锦缎,结果出来的却是次品,其余的,尚不清楚。”
沈初见道:“只是退回来就还好,定金原样退回,剩下的就按照违约金赔偿,派个妥善的人过去,态度要诚恳。”
“知道了。”李掌柜说。
“那批机器先停了,我明日去看一下,叫秦掌柜来见我。”沈初见吩咐下去。
秦常誉敲门进来道:“大小姐。”
沈初见问:“那批机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出了问题?”
“现在还在检修,具体问题得查完之后才能清楚。”秦常誉缓缓说道。
沈初见看着他一副不着不急的样子,心里有些不舒服,怪不得有人在背后叫他笑面虎,沈初见面上丝毫未显露出来,只是说道:“那就麻烦您叫人快些赶修,工厂的事耽搁不起,一日不开工的损失就不小,我明日去看看,这样的生产问题是大忌,会失了我们沈氏的信誉。”
“知道了,大小姐请放心。”秦常誉抬起头,依旧是一派温良的样子。
秦常誉走后,沈初见问向芽儿,“你觉得刚才那个人怎么样?”
芽儿认真地想了想说:“他看起来笑眯眯的,可是芽儿却觉得,他不像是个好人。”
“哦,为什么?”
“我们山里面有种叫做獾子的动物,它们看起来人畜无害,其实可厉害了,能伤人,我以前捉过一只,就差点被它抓瞎了眼睛,刚才那个人,两腮长着须子,下巴又短,长得就像只獾子。”芽儿瞪着两只大眼睛说。
“是吗。”沈初见道,又不禁觉得好笑,芽儿是个天性未泯的孩子,说话不留意,可仔细一想,倒是这么个样子,顿时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可有时候,孩子看到的东西往往就是最直接的。
芽儿见她笑了,也跟着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沈初见看她一眼,说道:“走吧,去叫你小颜姐过来,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里?”芽儿问。“去参加一个婚礼。”
芽儿喜欢热闹,立刻高兴了起来,“真的吗?我也可以去吗?”
沈初见笑着说:“你留在家里,先把我让你看的书都读会了。”芽儿立刻皱起了脸,沈初见看着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道:“回来给你带喜糖,何升福的。”芽儿就笑了出来,“真的吗?有牛轧糖吗?”
“有,可是如果去的晚了就没了哦。”芽儿立马跑了出去。
金碧辉煌的酒店门口停着许多私家车,几个报社的记者拿着相机在门口等着,沈初见下了车,拿着请柬进去,小颜在门口处登记了礼金。五层的西式酒店整个被温家包了下来,大厅里有不少人,沈初见免不得跟众人打招呼,或是遇到熟人寒暄几句。
很快,她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他今日穿了一身深蓝色的洋装,打着白色的暗条纹的领带,头发全都向后梳起,露出一双摄人心魄的眉眼,他正在和人说话,突然目光一转就对上了她的眼睛,沈初见一惊,被抓了个正着,他很快和那人说了句什么,就向她走了过来。
“看什么呢?”一道充满磁性的声音在面前响起,小颜头一次离得这么近看到传说中的叶少,江南无数女子都梦寐以求的翩翩公子,一时之间竟红了脸,心口砰砰直跳。
沈初见莞尔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叶远臻又走近了一步,微微俯身笑道:“猜的。”
四周都是人,沈初见还是稍稍退后了半步,叶远臻收回了刚才的笑容,恢复了之前清高的叶大公子,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那沈小姐可否愿意赏光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啊?”
沈初见点点头,嘴角噙起一个标准而大方的笑来,“当然可以。”
叶远臻走到她身旁,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回去再收拾你。”
沈初见笑的温婉,“叶少说笑了。”
穿过一侧的大门,外面是一个巨大的露天草坪,手里端着盘子侍者穿梭在人群中,叶远臻从上面接过一杯红酒来,轻啜了一口。
这时,两个年轻男子走了过来,“嗨,叶兄!”其中一个体型偏瘦的男子老远就扬手打着招呼。
待走进了,另一个穿黑色的西装的男子叶说道:“叶兄。”
叶远臻道:“你们也来了。”
“那是自然,吴家的面子我们还是要给的。”
“哎,这位小姐是?”刚才那个男子饶有趣味地看着沈初见问道。
叶远臻介绍道:“这位是沈氏织造的大小姐沈初见。”又指着发问的男子说,“这位是南方银行行长的公子杨之滨,这位是华升茶庄的大少爷魏晏。”
杨之滨扬起一个极为热情的微笑,露出一侧的牙尖来,对沈初见道:“沈小姐,久仰久仰!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啊。”
魏晏在一旁淡淡地道:“沈小姐见谅,他就是这个样子。”
沈初见笑道:“没关系,杨少爷性情很真实。”
杨之滨一路上都在明目张胆地打量着沈初见,啧啧道:“这么漂亮的美人,我今日才算是开了眼见了,人如其名,一见倾人城,就是说的沈小姐吧……”
“杨少爷过奖了。”
“不要叫我杨少爷,这样太生分了,叫我之滨,要不滨子也行,我能叫你初见吗?”杨之滨笑嘻嘻地说着。
“当然可以。”
“初见咱们还真是有缘分,我之前就见过你,可是你当时没有看到我。”杨之滨说着露出一个十分惋惜的表情。
“是么?我不曾有印象。”沈初见说。
“上次在祈缘节上我见过你,可是当时人太多了,我一转眼你就不见了,害我回去以为是遇见了花仙子呢,还有一次,我在一乾楼门前遇见了你,结果又是擦肩而过了,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一次相逢,你说这是不是缘分……”杨之滨开始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
一旁的魏晏撇给他一个冷眼,“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
杨之滨很大幅度地摇了摇头,“不!能!”
叶远臻自顾自地走着,突然冒出了一句,“是么,我觉得是之滨太过夸张了。”
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