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绥和二年春正月。
虽然春风似剪刀一般刺骨,时而扬起地面上的积雪,时而掀动着房舍的屋瓦呜呜作响,令大地处处是一片逼人的寒气。但都城长安依然繁华无比,热闹非凡。年轻人都涌到浐水灞水边,从柳树梢头探寻春意。未央长乐两宫张灯结彩,东市西市人流车流络绎不绝。人们来此赏玩挂在街边的各种灯饰,品尝来自各地的小吃,观看来自异域的杂耍表演,或是购买一些日用物品。
熙来攘往的人群忽然停止了涌动,人们不约而同地驻足,把目光投向了南面。
在西市南面的十字路口上,有一位老者格外引人注目,那倒不是因为他的岁数大,而是因为他走的方向——他在向藁街走去,向北阙走去,向禁区走去。
近来不断有消息从宫中传出,当今圣上龙体欠安,朝不虑夕,所以,北阙外的藁街一直是戒备森严,基本上不允许普通人通行。不过,即便是在往日里,也很少有人走过这条街,因为都觉得那里有些瘆人。两边的蛮夷邸多年失修,木墙在疾风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给人摇摇欲坠之感,大门紧闭,似乎已少有人住。乌鸦在院中的梧桐树上做巢,嘎嘎的叫声更添凄凉氛围。偶尔从胡同中蹿出一只野猫,发出刺眼的绿光,让人不寒而栗。
众人在继续注视着老者,担心那位老者会遭受不测。
出乎意料的是,街口上,巡逻的羽林军士卒并没有拦截那位老者,更没有呵斥,而是恭恭敬敬地搀扶起他,一路向前送去。这时,人们想起来应该仔细审视一下那位老者。
他看起来有七十多岁,目光有些呆滞,头发胡须已然全白,佝偻着腰身,蜷缩着左手臂,扬起右手保持身体的平衡。他推开好心的羽林军士卒,自己一个人向着北阙的方向艰难地走去,但那颤颤巍巍的样子,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蹒跚,甚至是爬行。
有一人穿过警戒线,走上前劝老者,干脆不要走了,那是很费事的。但老者摇摇头,固执地继续前行,嘴里还嘟嘟哝哝念叨着一些人们不熟悉的名字:
“赵国志,靡诺,陈重,张朗……”
后来,有岁数大点的人听到了一些还算知晓的名字,于是就对身边的年轻人说:
“他提起的是甘延寿、杜勋和郅支这些人名。”
“那些人都是什么时候、做什么的呢?”
“哦,几十年前的人咯,他们中有直捣匈奴老巢的英雄人物,也有被斩首的匈奴单于。”
“那么,这位老者是谁呢?”
“他是——我们还是一起问一下吧。”
众人越来越有兴致,想跟着老者一同前行,可这回,羽林军拦住了他们。
“为什么那位老人可以过去,我们却不行?”
“因为——,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
“因为他是陈汤,他是前西域都护府副校尉陈汤,西域战神!”
人们慢慢地把眼前的藁街、老者与三十年前的往事联系在一起了。
老者越走越远,身影越变越小。他几乎伏在了地面上,蜷缩成一团。但众人看来,他已化作一座永远屹立藁街之上的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