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苏辛的第一眼，黄亮就觉得那是一个神经高度紧张的女人。
两只手紧张地拧在一起，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坐得久了就变得不安。
黄亮站在饭店的窗户外观察了她一段时间，开口说道：“如果不是脑子出了毛病，那么她应该是处在一种长期被威胁的状态。”见她要走，黄亮连忙走进去劝住了她。
而陈良梦则是不关己地插着兜坐在角落里。
经过黄亮的循循善诱地劝导，苏辛终于把知道的都全盘托出了。管氏五区一直走的擦边球策略，说白了就是接受经营不善的国企，然后利用他们得到政府支持享受税务优惠，这些事常组长虽然也说过，但是他说过这是最后一次。
“当初他们威胁我的时候，也说是最后一次，”他两只手紧张地握在一起，情绪激动地红了眼，“这几年我一直在关注管氏五区的动向，事实并不是如此，他们骗了我，许许多多和我一样的人被他们耍得团团传然后被一脚踢开。”她忽然愤怒地拍桌子，“这群企业家，利用我们博得政府的帮助，可是却没有履行他们的职责，他们就是一群大骗子吸血鬼。”
“那么你为什么不站出来拆穿他们？”
“我想，”她愤怒的表情又渐渐委顿下去，两只手抓着头发，“可是我不敢，因为有黑道威胁我，如果我敢站出来，他们就要剁掉我的手脚。”说着说着，她已经泣不成声。
“苏小姐……”
黄亮见不得女人掉眼泪，想要安慰她，没想到被她一把抓住手，她的力道大得不像个女人。
“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我？”黄亮惊讶地睁大眼睛。
“是这个人告诉我的，否则我不会把这些告诉你。”苏辛激动地指向一旁，可是陈良梦抱着手臂，事不关己地转过脸去。黄亮花了费尽精力才安抚好苏辛，最后累瘫在椅子上。
“自从离开公司后，苏辛的精神状况一直都不好，大概从半年前开始，每隔一个月都要去一趟精神科。”陈良梦手插着兜坐到苏辛原先坐的位子上。
“刚才干嘛去了？”
“你有火别冲我发，”陈良梦翻了翻白眼，“有本事把管氏端了。”
话音刚落，黄亮吃火药似的一脚踹开椅子。
“我去告他们，”他抬起胳膊不知道指向哪里，“我要去告他们。”他不停地跺脚吼着，似乎把所有力气都掏干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陈良梦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来，平视着他：“你凭什么告他们。”
“这是精神虐待。”
“哼，你有证据吗？”陈良梦冷笑，“和你窝在地下室的几个员工哪个不是受到这种虐待，可是他们会想着反抗吗？因为先天弱势，他们只能选择服从。”陈良梦说着，伸出手指戳着他的胸口，“你心里很清楚，法律制裁不了他们，你不觉得这样的发泄很可笑，很自欺欺人吗？”
黄亮顿时气势全无，驼着背坐在地上。
“不过话说回来，你是自己不想干了，跟他们的性质不一样，用得着替别人瞎操心吗？”
“你不懂，”黄亮垂着脑袋，“不管是地下室里的，还是转正的那几个人，他们都是我的朋友，都是一起在原来的厂子里干了将近十年的人，这十年里我每天和他们吃一锅饭在一个浴室洗澡，像你们这种讲卫生的城市人是不会理解的，他们是我见过最干净的人。”
“所以呢？”陈良梦不以为意地说，“这社会不会因为他们干净，就给予他们特殊照顾，每个人都要遵从游戏规则。”他站起来，口罩后的表情被深深的掩藏，但是眼神却透着诡秘的笑意，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我要保护他们。”黄亮突然站了起来。
“什么？”陈良梦冷笑，“你再说一遍，你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啊？”
“我不是，但是我至少可以成为一个梦想师。”黄亮突然充满期待地望向他，扑通一声膝盖磕在地上，“你不是让我拜你为师吗？我愿意。”
“拜师……”陈良梦冷哼两声，“那可是要磕头的，想当初陈锦途差点都舔了我的鞋面。”
一开始的时候还不是他上赶着要收他当徒弟，现在拽什么拽。
黄亮心里虽然不爽，但还是弯下腰去。
“起来吧。”陈良梦忽然伸手扶起来他。
“你的意思是……”黄亮开始耍赖，“你要是不同意收我，我就跪着不起来了。”
陈良梦哼了一声：“男儿膝下有黄金，我还以为你是个硬骨头，为了你口中的朋友，你竟然这么糟蹋自己，你是疯子还是傻子？”
“我乐意。”
陈良梦沉沉地叹了口气：“就是这种义气害了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意气用事，你本来应该读完高中再上大学，现在至少也是个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的高级白领了。”
“你……你怎么？”
“我知道你因为什么高中辍学。”
黄亮忽然蹲在在地上，蔫了一般。完了！这样不光彩的过去被翻出来，怪不得他开始刁难他，原来早就不想收他这个徒弟了。
“你后悔吗？”
“不，我黄亮不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语气说过话了，高中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天不怕地不怕。
“屡教不改，烂泥扶不上墙，”陈良梦沉沉叹了口气，“看来要教好你这个徒弟会很吃力的。”
“您的意思是……”黄亮高兴地两眼放光，响响亮亮地叫了一声师傅。
拜师后的第二天，黄亮就接到了曾秘的电话。
昨天翘班一天的事竟然惊动了曾秘书，这有点儿出乎意料，公司有公司的制度，无论是经理还是普通员工，迟到就是迟到，就要按照规定接受惩罚，曾秘书是大忙人，不会过问这些小事，所以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黄亮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更让他惊讶的是，曾秘书不但没有责怪他，反而嘘寒问暖，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小黄啊，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赶紧回来上班吧，公司不能没有你啊。”
黄亮西装革履地走进管氏五区的大楼，行走在里面的人纷纷给他让路，他已经好久没有这种优越的感觉了，就像回到高中时候，那时他是他们班的孩子王。
“小黄！”曾秘书笑容满面地走过来，拉起他的手，“听说你跟常组长闹矛盾了，同事之间有点小摩擦是正常的，别往心里去。”边说边拉着他往一楼的恶会客厅走。那里可都是接待贵宾的地方。黄亮有些踌躇，进去了才知道，第一组到第十组的业务组长都到齐了。因为长久没有使用，房间的空气里漂浮着一种陈旧的灰尘。
“今天我就当着大家伙的面做个和事佬。”曾秘书一边说一边把常组招过来。“常亮，小黄这边我已经说过了，你也别拧着，都是同事，你当人家组长的不能小气，来，当着我的面握手言和。”见常亮没什么反应，曾秘书又笑了笑：“你们第三小组的业绩一直是遥遥领先，所以公司要成立ｖｉｐ黄金组的时候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们，如果这次你们能收下黄亮这个人才，我敢保证，ＶＩＰ小组那是板上钉钉非你们莫属。”
这话一出口，常组长动摇了，各路人马更是齐刷刷地看向他，那眼神好像要把他生吞了，空气里的漂浮的尘埃一下子比强大的气场冲散了，黄亮也被感染着全身紧绷。
“其实我……”
黄亮为难地开口，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呦，这么隆重的会议，我居然不知道，难怪我去五楼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呢。”
在座的各位组长立即从座位上腾起来，对着门口九十度弯腰鞠躬。
来人就是一至五组组长的直属上司，业务分部曹经理。
“呀，曾秘书也在这儿，”曹经理对着这个方向点了点头，视线却始终落在黄亮的身上，“这么一个小小职工，没想到还能请动您的大驾。”
曾秘书回敬道：“哎呀……曹经理说笑了，老曾我不过是个小秘书，既然您来了，我倒想听听您的高见 。”
曹爽是业务分部经理，管理手下的五个小组，直属上司是十楼的总经理，而曾发是总经理秘书，同时也是所有秘书的头头，在公司有点儿宦官当政的意思，这两人没有什么明确的上下属关系但曾秘书是十楼的，曹经理的是七楼的，而且曾秘书手上握有实权，所以曹经理就算不服气，也只能对他言听计从。
“既然曾秘书开口，那我就来说说我的拙见，”曹经理将下巴一抬，叫道：“袁北。”
袁北小跑过来，微微驮着背的样子，如果嘴里再挂条哈喇子，活脱脱一条哈巴狗。
“袁北在公司效力有五六年了，虽然业绩比不上常亮，却是资历最深的，咱们不能喜新忘旧寒了老员工的心。”
曾秘书一听，立即拉长了脸，他要他开口，是要他支持他，不是让他拆台，觉得苗头不对，立即打断了他：“曹经理可要想清楚，您到底觉得小黄应该去哪个组？”言语间颇有火药味。
“实话是活，我是觉得老袁更合适当小黄的组长。”
这话一掷地，曾发的脸都变绿了。
满座更是摸不着北，连镇定的常亮也着实惊吓到了，这是以前从没出现过的事，十楼之下的员工一直都对曾秘书言听计从，曹经理也不例外，今天为了抢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连骨头都硬了起来。
谁都不敢出声，房间里的火药味越来越浓。
“我有话要说，其实我……”边上的黄亮一直想插嘴，每一次都被无视。
“曹爽，你今天就告诉你，就算黄亮进了第二组，有我一天，袁北也休想升入ＶＩＰ。”
“曾秘书何必大动肝火，我只是说出我的看法而已，至于谁进ＶＩＰ，那还是要靠实力说话的。”曹爽并不想和曾发其正面冲突，将话锋一带，“袁北是有能力的，这是他们组缺少像黄亮这样的新鲜血液，所以一直不能焕发活力，我把黄亮调过去，也是为了均衡各组的实力。”曹爽不愧是老油条，轻而易举地避开了交锋，而且还拿袁北做了挡箭牌，自己还能落个体恤下属的美名。有这样一个照顾下属的上司。
不够这样一来，曾发的矛头就指向了袁北。
“袁北，你自己是个什么意思？”
袁北刚才还挺高兴的，没想到这会儿被推上风口浪尖，看看曾秘书又看看曹经理，他两边都得罪不起，“我……我……”他双脚发抖手心冒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黄亮觉得是是时候了，刚想开口，又被一个声音打断。
“连话都说不清楚，怎么当人组长。”这是个高冷的男声。
不会吧，他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黄亮扭头一看，站在门口竟然真的是他——业务分部经理胡峰。
在座各位立即肃然起敬，敬礼的时候姿势标准，好像被训练过一样，尤其是第五到第十组的组长。
公司的业务部分成两个分部，分别由曹爽和胡峰管理。
胡峰比起曹爽低调很多，也不是那么锋芒毕露，有时候一两个月都见不到他一面，显得颇为神秘，但是他的威望却不减反增。在地下室工作的那段时间里，他的很多同事都封他为偶像，因为的公正无私赏罚分明。这是黄亮第二次见到他，觉得他更加高大英俊，一身正气。如果触犯到他的原则就算是曾秘书他也不买账。这是黄亮最钦佩他的地方。
“今天刮什么风，居然把我们自命清高的胡经理也吹到地上来了，不怕我们这的灰尘沾到你的衬衫上吗？”曹爽半是惊讶办是开玩笑地说。
“你们能来，我就不能来吗？”
“你来的正好，”曹爽走了过去，“你说说，应该把黄亮分配到哪个组。”曹爽开始拉拢同盟，如果能得到胡峰的支持，那么曾秘书也不能再多说什么。
“要我说……”胡峰的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冷哼一声，“哪儿都不合适？”
“那他适合哪儿？”
“他适合做我的特别助理。”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曹爽也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我听错了吗，你……你……要……特别助理？”
听到他肯定的不曾犹豫的回答，众人紧跟着倒抽了口凉气。
有了特助，还要秘书干什么，其实公司里的秘书说白都是曾发安插的眼线，如果启用特别助理，那就是对曾发的直接宣战。
此刻，曾秘书的脸已经由菜色变成铁青。
“胡峰，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居然敢跟我抢，你也不看看是因为谁才有今天的位子。”
“多亏了总经理和秘书长的提拔，胡某人不敢忘记，我某人有恩必还，有仇必报，不过一码归一码，黄亮这个特助我是要定了。”
胡峰的加入，俨然让这场面矛盾演化成了三足鼎立的战争，而在座的组长，不仅显得多余，一不小心还会沦为炮灰，黄亮这个人，他们要不起，坐在位子上的几乎都已经两股战战想要撤了，可是这气氛不允许他们出声。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这是公司从来没发生过的事，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那个……我是不是能说句话了？”等到没人出声的时候，被晾在一边的黄亮终于逮到机会说话了。“其实我不想做排球，但也不想做篮球，总是我不想做球。”
“那你想做什么？”
“我已经想好了，我想自己做组长，我要成立第十一组。”
在座的组长、站着的常亮袁北，全都听傻了，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