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水龙骨，黎乔的身体状况很快稳定了下来。墨先生看见了在外等待的沈慕。
他走出来。
“将军，夫人的病情已经稳定，只是她的身体终究还是太弱，就算现在这个孩子保住了，之后也未必能够安稳生产。”
沈慕转动着手中的杯盏。
“墨先生，你说过，兵乃凶器。”
“——我沈慕一生行军，手上沾染了无数人的性命，猃狁人的，大雍人的，都有，并且都不少。”
“——慕这一生所求实少，功名得过，权利也得过，到现在所企求的，也不过三两家眷，同行共乐而已。虽知此事在今日之天下不可得，但也仍保留此期盼，留待后日。”
“——血腥沾染太多，人生难免不美满。这么多年后院都没有听闻子嗣的消息，慕对此早已不抱希望。何况如果真的要在黎乔和孩子之中选择一个，我自然毫无犹豫地会选择黎乔。”
“——至于子嗣，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罢了。”
墨先生沉默听他说完，道：“将军的心性倒不像个权臣。”
沈慕笑了一下，“墨先生，若我愿做权臣，便绝不肯止步于此。——若是我要争，便要将这天下把控于手，做实至名归的帝王。”
沈慕眼里的光芒在一瞬间变得闪亮，眼中的逼迫感压得墨先生呼吸一窒。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调整自己的呼吸。
是了，这样轻狂不羁的才是沈慕，只是他入京而来，越发沉稳圆润，反倒让墨先生忘了他原本是这样一个在战场上在腥风血雨里走过的人。
沈慕放下了手中的杯盏，神色内敛了下去。
“不过那是原来的事，现如今么，于暮春者成春服，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亦是足以。”
墨先生闻言一叹。
“位极人臣却不失本心，将军雅量。”
沈慕只是笑了笑。
闻洛从旁走上来，道：“将军，丞相来了。”
沈慕挑了挑眉。
闻洛找到了殷修对黎乔动手的确切证据，沈慕还没有想好怎么对付殷修，却不想殷修自己找上了门。
是来看黎乔今被病痛折磨的模样么？
沈慕的手从杯盏边缘擦过，杯盏上留下两道深嵌下去的指印。
“吩咐人，去迎丞相。”
闻洛躬了身，“喏。”
殷修很快带人走了进来。
沈慕起身相迎，面上的笑意有些勉强。殷修见了，这才想起来黎乔似乎身子不适，他知道沈慕对黎乔的在意，现在沈慕这副模样，想必是黎乔身子不乐观。
“修听闻了黎乔的事，查到是谁下手了么？”
“那个丫鬟自尽了，查不出什么来，只好暂时搁浅。”
殷修皱了皱眉，但是也没有再多问。
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听闻你在绝涧跟闻人胥打仗的时候抓到了他颇为看重的一个门客？”
沈慕的手轻轻动了一下。
他笑，“是。此人名赵方，帮助闻人胥打点财产，又助闻人胥赚了些金银，遂颇为其看重。因此人名气不大，遂当时并未上报。”
殷修挑眉，“闻人胥竟还做了些生意？——我当闻人家一贯以嫡为尊，会断了他的后路呢。”
“到底闻人胥也是闻人家的孩子，生于四世三公的大家族，若是孑然如白衣，于闻人家的名声恐怕也不大好。”
“那么……这赵方……做的是什么生意？”
沈慕看向殷修。
他知道殷修不会无缘无故地问及此事，定是有人告诉了他了他什么，让殷修怀疑他不忠了。
他想，毕竟竹里馆的存在并不能轻易曝光，只要聂姿姿还有脑子，自然不会将赵方的这层身份说出来。他这样揣摩人心，却哪里知道聂姿姿当时完全慌乱，真做了蠢事？
但是沈慕不知道这一层，听闻殷修这样问，也只是轻轻用茶盖拂了拂飘在面上的茶叶末，笑着道：“酒肆生意。”
“——虽不涉多余的事情，但对闻人胥拉起河内联盟，却提供了极稳定的保障，闻人胥能在家族不插手的情况下在河内吹动风云，其中却是少不了这位赵方的助力。”
殷修眼中有暗光一闪而过。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沈慕看着殷修，神色坦荡。
殷修和他对视一瞬，然后笑着收回了目光。
“你我兄弟相交多年，我自是信你的。”
他把玩着手中的杯盏，“——沈慕，你还记得我们少年相交时候的诺言么？”
“——死生相托，患难相扶；粉身碎骨，永不相负。”
“——沈慕，但愿你没有忘记你曾经说过的话。”
沈慕看向了他。
“——永不相忘。”
“好！”
殷修看着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沈慕，你不负我，我便不负你。——过两****进宫来，我们商量商量新帝的事。”
沈慕点了头。
聂姿姿死了。
若芽是时侍奉在外，将所有的经过看了个明白。
聂姿姿自己蠢，把竹里馆的存在抛出来，难怪疑心病重的殷修不肯放过她。但是还好她在死之前做好了自己应该做的事。
——殷修对沈慕生疑，去了沈府。
她的身份不再适合留在秣阳，于是她将诸事移交同在秣阳的另一位睿王的人，然后趁着城门尚未关闭，紧急出了城。
该庆幸的是，殷修并没有想起来聂姿姿身边有她这样一个贴身丫鬟的存在，所以才给了她这样的时间出城。
而出去后，她马不停蹄地奔向了东方。
她的目光放向了河内。
在那里，睿王已经总揽了一切事物，只要他一声令下，强大的诸侯联军就能穿越绝涧，直抵秣阳。
她抓紧缰绳，加快了速度。
沈慕加强了地牢的守卫。
人员的变动让赵方知道聂姿姿恐怕已经有了动作，只是守卫严密，就算聂姿姿有什么动作，恐怕也不容易将他救出去。
但是系统给的时间就快到了。
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怎么都睡不着了。
却听见有脚步声传了过来。
有人在地牢外蹲下了身，目光直直地锁定了他。
“赵方？”
他看向了来人，看着看着，突然笑了起来。
“正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