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凡离开了将近十个月的时间，他独自去了很多地方旅游，然而见的人越多，他却越明白自己想要回到什么人身边。
世凡在七月旧宅楼底下徘徊了好一阵，明白不会在这里碰到他想要见到的人，转身正想要离开，没有想到却正好碰上了下楼来倒垃圾的七月。
世凡根本不知道七月已经回国，见到她之后整个人愣在原地，她的脸逆着光面对自己，整个人笼罩在光里显得很不真实。
现在的七月已经怀孕36周，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提着垃圾袋，动作有些不便。世凡在还没有办法确认眼前的七月不是自己的幻觉之前，脚步就已下意识地挪动，走近她的身边，接过她手里的垃圾袋再走到不远处的垃圾站丢掉。
“谢谢啊~”七月笑眯眯地看着世凡，双手扶腰，并没有对出现在这里的世凡表现出疑问或者惊讶。预产期就在下周，七月现在身子有些笨重，脸也显得很圆润。世凡对七月的近况全然不知，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看着七月的肚子走神。
七月挥挥手将世凡的注意力从自己肚子上移开，眨眨眼睛向世凡示意扶着自己上楼，一个人慢慢走下楼梯之后连不靠着栏杆站立都有些吃力了。
世凡站在原地有些犹豫，并没有移动脚步，七月站在楼梯上故意唉声叹气，说：“唉，初恋情人都要嫌弃我现在这个样子了，又胖又丑。”
“不会，很美！”世凡脱口而出，说出口又马上后悔了，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垂手站在一侧。他没有资格站在七月的身边。他连为父亲复仇这件事情都没有做好，而那是他放弃了七月所作出的复仇决定。
“来扶着我嘛，真的好累的。”七月朝世凡招招手，眼睛里流露出委屈的情绪，像是在控诉世凡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世凡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了，抬起眼睛看了一眼七月，随后深深地吸入一口气，仿佛鼓起了勇气一般，加快步子一口气走到七月身边。
七月一手扶住栏杆，很自然地用另外一只手挽住世凡的手，在他的扶持之下一步一步登上楼梯。七月的身子现在有些笨重，每到一层楼的楼梯拐角处就要歇一会，世凡在一旁像是护着一件稀世瓷器一般小心翼翼地扶着七月。
将七月送到家门口，世凡就打算告辞，然而望住她的眼睛的瞬间就让世凡像是陷入了漩涡一般无法自拔。
七月站在门边待呼吸顺畅之后对世凡说：“为了答谢你帮我丢垃圾还把我扶上楼，我决定邀请你跟我一同进餐。”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神却透露出不允许世凡拒绝的霸道意味。
这间屋子跟世凡印象中差别不大，这么多年了，大件的家具也没有换过，墙漆只是更陈旧了的原本的颜色。世凡规规矩矩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环顾四周，双手搭放在膝盖上，背脊挺直。他的目光在屋内逡巡一圈之后停在厨房门口，可以看到七月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
七月身上散发着即将成为人母的温柔微光，世凡不自觉之间放松身体，背部轻轻后靠到椅子靠背上。这一年来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世凡微闭上双眼，心里逐渐被疲惫填满，又被潮水般上涌的回忆洗去满身疲惫。
他在高三那年的寒假来过。七月趁着妈妈跟同事一起外出旅游，把世凡邀请到家里，让他一尝未来妻子的手艺。七月弟弟秦久也在家中，呆愣着头脑喊世凡“姐夫”。平时秦母不在家，负责煮饭的就是身为长姐的七月了。
秦久对姐姐的厨艺要求很低，每当七月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向在房间里打游戏的弟弟苦脸道：“万一煮的很难吃怎么办？”
秦久的眼睛没有离开电脑屏幕，朝着身在厨房的姐姐喊道：“煮熟就行。”
七月看着在锅里翻滚的丸子，声音毫无底气：“我不知道熟了没有哎。”
“没事，吃不死人就行。”秦久潇洒地给出答案。
当时坐在沙发另一头的世凡听着这两姐弟的对话，在心里暗下决心，回家之后一定要向家里周姨请教如何煮得一手好菜。尽管那时候世凡还是一个连洗菜都不会的少爷。
七月在厨房里喊世凡的名字，将他从回忆拉回了现实。世凡走到厨房门口，七月正在尝汤的味道，她吩咐世凡：“去把那边的青菜洗了，我把那条鱼煎好，再炒个青菜就好了。”
世凡拿着一捧青翠的蔬菜走到水龙头底下，七月很显然也想起了上次世凡来自己家吃饭的情景，那时候她也是让世凡洗菜，世凡不会择菜，只把一整棵青菜放到水流下反复冲洗了几遍。七月朝世凡笑道：“你现在会洗菜了？”
“嗯。”世凡眼里的爱意点亮了他灰暗的脸，手下择菜的动作干净利落。
七月的厨艺长进不大，世凡却还是吃得津津有味，仿佛他是第一次到七月家里来，第一次吃到七月亲手下厨做的菜。他按捺不住心里的关切问七月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妈让我回来安胎，胎儿五个月的时候回来A市的。”七月觉得汤里少放了盐，刚刚尝味道没有尝出来，现在皱着眉头砸吧砸吧嘴巴，思量着要不要多放点盐。
“秦阿姨呢？”世凡打量着屋里的每一件摆设，似乎小摆件的位置都没有改变。
“陆翊说要在A市给我妈买套房子，让我们以后带着孩子回来也有地方住。”七月仰头把汤喝完，“然后他们就去看房子了。把我丢在家里。”还不忘抱怨几句，“啊明明我也有份付首付背房贷啊，怎么不让我去挑房子呢。”
“你还不安心养胎，还自己跑下楼丢垃圾。”世凡皱起眉头，微微有些心疼七月，同时脑袋快速飞转，回忆起对那个名为陆翊的男人的全部印象。七月……选了他啊。
七月拿筷子敲了三下世凡的脑袋，每敲一下就叫一遍他的名字：“吴世凡，吴世凡，吴世凡。”
“不在家。”世凡没好气地回答，不知道七月怎么忽然就转换话题了。
“难怪呢，原来脑袋不在家啊。”七月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说：“你不知道孕妇需要适当运动的吗？要是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就会落得跟《骆驼祥子》里面的虎妞一个下场！难产！以及胖死！”
“看来你初中语文学得挺扎实的。”世凡摸摸刚刚被七月用筷子敲过的位置，心脏因为刚刚从七月嘴里冒出来的“难产”一词狠狠收缩了一下，心里浮起不安。
“痛吗？”七月有点抱歉地问。
“不痛。”世凡把那股不安压下去，看着七月的眼睛笑，七月变了，却变回了他熟悉的模样，变回了高中时候自信而开朗的少女。
七月跟赵熙在一起的时候，就像一个努力装成成年人的孩子，努力融进不适合她的圈子里。与人社交，还需算计好每一个微笑嘴角应该上扬的弧度，计算好每一次握手手上所使的力度。
但是她跟陆翊在一起，可以像个孩子那般单纯天真，又可以拿出与世界对抗的勇气跟姿态。是一个成熟自信的女人，而又处处流露出少女的风情。
世凡放慢了嘴里咀嚼的动作，他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重遇七月，也没有想过可以跟七月这样交谈。仿佛没有那断裂的十年横亘在二人之间，没有曾经的爱恨，也没有百念跟陆翊。他们只是秦七月跟吴世凡，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世凡觉得流逝的每分每秒都像手里握不住的沙，越想紧握，沙子在指缝间的流逝就会越快。
一顿饭吃完，七月把碗筷收拾完毕，站在洗碗池前拧开水龙头。世凡觉得到底是时候告辞了。他就像一个在沙漠里长途跋涉的旅人，途中遇到了绿洲停留整顿，然后还是要接着上路。他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但他知道那会是一个，没有七月的地方。
世凡走到厨房门口跟七月告别，在哗啦啦的水声跟碗碟碰撞的声音之间听到了七月一句极轻的话：“其实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啊。”
世凡恍惚着走下半层楼梯才明白过来七月话里的意思，脑子像被炸开了一样。他所作出的决定都没有问过七月的意见，一个人决定两个人的分开，一个人认定他需要有照顾七月的能力才可以陪在她的身边。
但是七月她说：“其实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啊。”
世凡扶着扶手勉强移动步伐，这句话在自己的脑海中翻来覆去地响起，忽然听见碗碟接二连三跌落在瓷砖地面碎裂的声音。
世凡先是愣住三秒，凭着听觉判断出声音是从七月屋里传来的，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七月家门前，刚刚他神思分散间并没有将门关上，世凡拉开门跑到厨房门口。看见七月神色痛苦地抱着肚子，一股透明的溪流从她两腿中间流下，身子倚着门框才能勉强站稳，地上满是瓷器碎片。
“七月！”世凡瞬间慌了手脚乱了心神。
七月疼得没有力气说话，所幸世凡很快反应过来是七月的羊水破裂了。世凡将七月扶到车里，一路狂踩油门飙到了医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