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队工地，工人们正在灌桥墩混凝土，王林个头小，人也长得秀气，队长就给他安排了投放水泥的差事，即使这样，长这么大就没干过粗活的他也是吃不消。荒山野岭，风吹日晒，只几天的工夫整个形象就已经是人不人鬼不鬼了。马津生稍微好一点，不管怎么说身强体壮也是劳动生产的基本条件。虽则如此，五大三粗的马津生也是一肚皮的牢骚。天一天冷似一天，粗劣的伙食、四面透风的简易房、肆虐的风沙、荒凉的山沟、不堪重负的体力劳动，十几年的寒窗就换来了这个？再说这么下去不消多长时间，几年的大学岂不是白念了吗？于是两个人仔细一合计，休假了。就在昨天，两个人又回来了，收拾好行李又走了，这回可是真的走了，去铁道部了。“我爸还想留呢，一问呐，人事部的副部长就是马津生的亲叔叔。”沐英说完了王林、马津生，喝口水继续说李云海、赵铁生，“那俩家伙更狠，干脆来明的，晚上喝酒，白天倒是上工地，事情一点不做，架倒是打了三大场，五队的队长也是窝囊了一点，气得鼻子直冒烟可就是没办法。这不，今天我爸给五队换了一个书记，要好好收拾收拾这两个调皮鬼。人家白主任跟我爸汇报了，把你夸得跟朵花似的，我爸也听得眉开眼笑的。听说你们这个队长这些天惹了不少事，我爸很恼火，已经露出提拔你的意思了。怎么样？大师兄，你可得加把劲啊！”
“学妹呀，我来这没几天，情况还不熟悉，你就别掺和了，再说这么仓促地上阵是很容易摔跤的，摔了跤再想爬起来要费更大的劲。”“师兄，怕什么？我就不信，一个队长还比你当班长、当团委委员更难干！”“环境毕竟差别很大，适应一个新环境是需要时间的，反正我的事情今后你不要管，我自己能够处理。”汤人楚对沐英的多管闲事，特别是自己的事很不乐意，但一想到沐英毕竟是为了自己，自己也不能不知好歹，心里的气也就消了大半。“你什么时候学的开车，车技怎么样？”沐英正有点生气，心里在骂这个汤人楚狗咬吕洞宾。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位师兄有意调整气氛，于是就顺水推舟：“一年多了，技术还马马虎虎，怎么，要不要体验一下？”沐英很有点自豪的味道，汤人楚也老实不客气。
队部去处指挥部的大路要比小路远很多。虽说是大路，路面也是坑坑洼洼，因为是山区，所以这条路也只是比小路宽了些许而已，弯道不但多而且急，一会上一会下的，人坐在车里就像是船行在三级风下的海面上。汤人楚透过车窗，只见一轮缺月悬在当空，稀疏的星光闪烁着峻冷的光芒，月光下的山峰显得一片朦胧。车子开进了一个村庄，村子显得很大，足有百十户人家，汤人楚觉得村庄十分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是什么名字，于是就问正聚精会神开车的沐英：“你知道这是什么村吗？”沐英竟意外地哈哈大笑起来：“都这么长时间了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村？难怪白主任夸你，看来还真是一心扑在工作上了。我告诉你，这是李家湾，你没听说过金花、银花吗？”“哦，我说怎么这样熟悉呢？申工跟我说起过，去工地在山上总是能看到，原来金银双花就是李家湾的呀！那这里不是有座学校吗？”“是的，马上就到，你有熟人吗？”“没有，听说银花就在学校里教书。”“对呀，这不是知道的不少吗？并不是什么两耳不闻窗外事嘛！”沐英有些调侃的味道，汤人楚当然也听出来了对方的嘲弄口吻，但只是淡淡一笑，脸扭向了窗外，窗外树影如墨，模糊而冰冷。一处大大的院子一闪而过，这里想必就是小学校了。车子将要出村的时候，路被一个浩大的人群挡住了，怒骂的人声夹杂着一声声嘶哑的敲锣声传了过来。他们停住车，狐疑地下来，慢慢向前凑了过去。
狼狈不堪的王仲卿队长此时被村民们推搡着踉跄走着，散乱的头发、不整的衣着使人难以想象平时那个神采飞扬、温文儒雅的文人怎么会变得如此狼狈窘迫。他左侧跟着一个气势汹汹的大汉，大汉手里挥舞着一根小孩胳膊粗细的木棒，气急败坏地嘶吼着：“快大声点说，不然打断你的狗腿！”王队长在这个凶神面前不得不喊出声来：“我搞破鞋，我不是人。”接着右边的大汉“咣”地一声敲响了手中的铜锣。“接着喊！”左边的汉子推搡着。
沐英拉了一下汤人楚：“我们去说一下情，别出事！”汤人楚想起申工那天的言语，隐约知道了事情的原因，心里清楚如果真是那种事，贸然上前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还会引火烧身。“走，上车，去处指挥部。”拉着沐英就走。
将要到达处指挥部的时候，车子被一个头发散乱的女人拦住了。车子停稳后，拦车的女人气喘吁吁地上了车，阴暗的光线下，汤人楚看得出这个女人长得十分漂亮。“大姐，你要去哪里呀？这黑灯瞎火的。”沐英起动车子问道。女人平静了一下气息，急惶惶地说：“去处指挥部，我知道那里有个公安科，李家湾出事了，不去叫他们会弄出人命的。”“大姐你慢点说，我们看到了，我们也是急着赶回去，让公安科出面调解的。”汤人楚接过话认真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女人打个咳声，幽幽地说道：“说起来怪丢人的，我看你们不像是坏人，就跟你们说了，你们自己知道也就是了。我叫李银花，在学校教书，我有个姐姐叫李金花，就嫁在了同村。你们上场不久，那个姓王的就瞄上了我的姐姐，又是打发人送米送面，又是给我姐家盖房子。他做这些可不是像白主任那样出于同情，而是别有用心。没多长时间，我姐姐就被他占有了。咱们这是农村，对这种事向来就很敏感，可我姐姐也无可奈何。前些日子，我姐听说我姐夫要回来，就找我想办法，怕让姐夫撞上。正巧你们队上自杀了一个女人，我还听说这个女人的死跟姓王的有关系，于是那天晚上我就装鬼去吓唬他，指望这家伙因为心里不干净而离开这个地方。可是我错了，我忘记了他是共产党员，是个无神论者。果然，今天我姐夫回来，正好碰个正着。”“这个王八蛋，非让我爸撤了他不可！”沐英气得咬牙切齿。汤人楚除了对自己当初看好这个王队长感到羞耻以外，就是对这姐姐的同情和对妹妹的赞许。
车子在处指挥部的院里停下来，几个人一起来到公安科。
果然，王仲卿的队长职务被免掉了。自此，王仲卿接受了教训，改邪归正，潜心研究书法，终于在他古稀之年，跻身于市书法界名流，他的书法艺术备受同行们的推崇。
三
正如沐英所说，十一队队长的担子果然落到了汤人楚的肩上。从一个大学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成了一个行政领导，职责的跨度不可谓不大。俗话说隔行如隔山，本来汤人楚跟申工才学了这么短时间，施工技术还没有完全掌握，这又突然让他改变行当，他确实有点措手不及。虽然那天沐英曾经提示过他，但那毕竟是个玩笑，他也没有太在意，而今却变成了现实，他如何能不感觉到空前的压力呢？“自己管好自己容易，可这几十号人各怀心思，如何能够皆大欢喜呢？”他陷入了沉思。他想起了人事张科长宣读任命书时的场景，他想起了随张科长一起来的白嘉珲主任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他想起了那天在场的李段长阴晴不定的脸，他也想起了会场上职工们游移不定充满狐疑的眼神。本来王仲卿应该算是一个不错的队长，如果不是他那样贪色，如果不是他那样肆无忌惮地贪色，这个队还应该是一个说得过去的队，虽然也经常发生钩心斗角的事，但大面上还是比较稳定的，施工、管理、气氛还算不错，如果我接任还是维持现有的局面，那倒也罢了，如果还不如现在，那我的将来注定是要暗淡无光了。“即使费尽心力也要让队里的各项工作更上一层楼，可从哪里入手呢？”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职工们的切身利益如果能够得到更大的提高，那么其他的问题便可以迎刃而解，职工们的思想便可以空前的统一，职工们的思想统一了，有了积极向上的氛围，还能有什么事情做不好呢？那么职工们的切身利益又是什么呢？当然是收入，那么如何才能提高职工们的收入呢？
第二天，汤人楚找到了正在工地组织立模板的金月。因为申工跟他说起过，队里最有道道的人就是这个金月。不知道是金月没看到汤人楚还是一种轻视，见汤人楚来了，反而把脸背过去，和模板工们说着什么。汤人楚并未在意，一边观察职工们工作，一边走了过去。到了近前他主动和金月打招呼：“老金，你忙得很哪？”这时的金月才转过脸面对这位新上任的队长。“呦，是队长大驾光临一线了，失迎失迎。不知有何见教？”金月酸不啦叽地说。汤人楚怎么会听不出其中的弦外音？但并不点破，依然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什么见教？你就别取笑我了，我已经够难受的了。今天找你来是向你特意请教的，你可别藏巧啊！”“队长，你笑话我。我有什么让你请教的？”“我是说真的，没开玩笑。先让弟兄们干着，咱们借一步说话。”说着两个人找个树荫坐下。“老金啊，我怎么看着弟兄们干事少点激情啊。”“谁说不是。干多干少都那点工资，谁有那么多热情啊，不瞒你说，再这样下去这个工班长我也不干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只有说气话的本事，要想办法解决。”“队长，没看出你还有些男人味。”“废话，我本来就是男人，这还能假吗？我知道你有办法，只是没有机会摆出来，对不对？”“肯定是申工告诉你的，这老家伙就知道出卖我。”“难怪申工说你聪明，果然一猜便着，确实是他告诉我的。别憋着了，小心憋出毛病来，快说吧。”“好吧，看在你是申工的得意弟子的分上，我就说了，对不对你斟酌。其实弟兄们不缺的就是力气，现在他们这个样子简直就是浪费。如果你敢把模板这档子事包给我们干，我肯定能让大家干出个样子来。”“其实我也在想承包的事，当然不只是你们这一个工班，我所担心的就是大家有没有这个愿望，既然你也这么想，那就绝对不是你一个人有这种想法，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说完汤人楚长长出了一口气，别过金月，一路寻思着回到队部。
宿舍里，汤人楚正准备着主持自己人生的第一次队长办公会。
当刘书记进屋的时候，汤人楚正盯着墙上的“鹰”“虎”出神。刘书记不屑地笑笑：“留它干吗？撕了吧！”汤人楚回过头，不以为然地说：“作者写完了这两个字对我说，希望我能够有虎行千里之志、鹰击长空之能。当时我感触很深，不管作者如何，这两句话一直在我心里回响，我也一直以此提醒自己要努力工作。作者是心口不一，那是他的事，但是这句话是无辜的，是有向上精神的，所以我要留着它们！”刘书记用赞许的眼光看看眼前的年轻人，点点头，心说：看事情一分为二，孺子可教。
